郎千禄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名男子是皇后。
皇后变成男子过,然而不是这副模样。
“你可以报告皇上,说皇后薨了。”
反正这是事实,兰十七满不在乎。
“因为你很像朕认识的一个人,但你绝无可能是她。”
他猛然记起很久很久以前,宏明说过的话。
也许宏明……不,岭岳,知道皇后不在人世了。
他与清源原是一人,清源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比旁人更加清楚才是。
“你的气味变了。”
回到官寮整备行装时,尾济闻了闻兰十七的气味。
“定月珠没了。”
兰十七一惊。
“我体内原先有定月珠?”
尾济点了点头。
“很少,残存了一些定月珠的碎片。”
四皇子怀疑关翎是妖异时,曾试图用太阴真火烧去她的魂魄。
那时候的法阵中央放着一枚珠子。
珠子上盖了布,她看不见珠子的模样。
现在回想起来,尺寸有些像定月珠。
她以为王慕晖与水如镜、水悦秋一样是清源转世,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毕竟这身体的重量不太寻常。
要知道另两人与普通女子几乎没有差别。
成宗秘密召见过水如镜。
关翎关于水如镜的记忆起始自那之后。
白云楼中的水如镜已经有别正常人。
莫非……有人用定月珠代替人魂,制作了王慕晖?
宏明有许多事瞒着她。
“你仍准备去东莱吗?”
伊萨见兰十七沉默了半天,不安地问他。
“嗯。”
兰十七点了点头。
他去找郎千禄,是请他如约开启兵道。
“这副身体的主人死了。”
他拍了拍胸口。
“早在五十多年前便已消失。有人千方百计复活了她。”
他机缘巧合,在王慕晖大婚之日继承了这副躯体。
“没弄清这些人复活她的原因,我哪儿能安心用这身份活下去?再说……”
他看了眼伊萨,飞快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喜欢伊萨,喜欢纪归鸿,不是依附王慕晖的缘故。
哪怕定月珠中包含的意识彻底消失了,他仍然喜欢这个人。
偏偏伊萨不属于他。
他在东莱有指腹为婚的妻子。
纪归鸿娶了十一娘,历史上的承元帝毕生宠爱李昭媛。
伊萨此时的好感也许只是镜花水月,终有一天他会回归老天为他安排的姻缘。
清源最终放弃了。
重溟君逃避她,她深觉痴情无望,于是选择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怀疑她不忠,用残忍的手段伤害了她。
白云楼发生过的一切也许是水如镜那丝残存爱意最后的执念。
她重新奔向了纪归鸿,无奈老天没有给她机会。
纪归鸿不光回东莱娶了十一娘,且从承元帝时期的表现来看,两人已无羁绊在身。
纪归鸿是葬在她身边将近千年,又如何?
那是死后的空名,除了令纪氏人加倍憎恨她,没有任何好处。
入宫之后的水悦秋是麻木的。
她对后宫的刁难鲜少还击,尤其离开龙霄宫回到凌华阁以后。
倘若是关翎,南苑的宫人没事找茬儿的时候,她早大张旗鼓地反抗了。
宏明说她像清源,既然如此,她不信这是清源的本性。
水悦秋不似水如镜脑子稀里糊涂。
她没有这么做,多半是出自自身意愿。
哪怕她不记得自己与无衣的过往,可她察觉到了什么,与皇宫地底的那位王慕晖一样不再抱任何希望。
说不定……她察觉到了,是谁斩断了她与无衣之间的关联。
她选择了另一个男人,再回头,原来钟情的对象有了其他天缘,不再要她了。
合情合理。
一世又一世,她碰得头破血流,直至泪尽。
倘若这是话本,关翎兴许拍手叫好,说那女子纯属活该。
清源皇后何尝不是如此认为?
所以她……她的故事结束了。
水悦秋选择了最公正的结局,为什么关翎始终无法释怀?
她继承了这副躯体,又对伊萨心生情愫,无法置身事外。
“我必须读一读纪宗主的手札。”
那份手札记录了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宗族隐秘,弄不好可以从中窥得天机。
“你以后打算用什么身份活下去?”
尾济冒出个古怪的问题。
“这……”
兰十七没考虑过这件事。
在竹青馆醒来后,她自然而然继承了王慕晖的所有。
如今显然不合适了。
“我……发现自己成了皇后时,为了提醒自己不是王慕晖,给自己另起了一个名。”
“关”、“翎”两字,现如今回想起来,应该是“关押于璟翎殿”中的两个字。
她浑浑噩噩,只记得这句话。
四皇子骗了她,关在璟翎殿的绝不可能是萱国公主。
那么余下的只能是……
兰十七吸了口气。
“查出我真正身份前,仍然叫兰十七吧,反正也叫惯了。”
属于王慕晖的故事落幕了,属于兰十七的故事没有。
“我想弄清楚所有的事。”
“对我来说,也是同样。”
伊萨按着额头。
在地窖陷入鬼域后,他脑海里七零八碎浮现起不少回忆。
他最渴望了解的部分,仍然没有答案。
他不信过去的自己抛下翎儿娶另一名女子。
那与翎儿爱不爱他没有关系。
情之所钟,一往而深。
无论史书上记载的承元帝,或是统领过纪家的纪归鸿,所做的选择全与他的意愿相违。
他们的前后意志不乏自相矛盾的地方。
这不可能只是因为他尚未遇到转世的十一娘而已。
他必须弄明白老天对他开了怎样的玩笑。
“我会一直跟着你,生生世世,直到找到答案为止。”
他握住了兰十七的手。
“生生世世?”
兰十七蓦地红了脸。
“我不是王慕晖,不是……”
不是涂清源,不是那个在杏林中与重溟君相伴过亿万载的人。
“也许你不是她。”
伊萨握紧了他的手掌。
没有“也许”,他心底清楚他们不是同一人。
那个孩子真的消失了。
每次看到兰十七他都有股剜心之痛。
“我不再逃了。”
有人在忘川前徘徊两千年,只为等另一个人顿悟。
有人亲手杀死所爱,才清醒情不因生死而终。
有人醉生梦死,以为可以游戏人间,到头来发现自己与戏中痴情男女没有差别。
有些觉知姗姗来迟。
“我太过迟钝,一旦明白了一件事,只能一条筋奉行下去。”
直至此生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