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
关翎看到幼小的王慕晖飞奔向一名高挑的女子。
她看不清女子的样貌,只看到她裸露在外的大片白皙肌肤,与身后铁塔般的阴影。
女子弯下腰,把王慕晖紧紧搂在怀里。
“娘亲。”
她重复小女孩口中的话语,又不似学她。
“娘亲。”
她纤长的睫毛颤动,滚下一行泪珠。
剧烈的腹痛唤醒了关翎。
“姑娘,你醒了?”
素月跪在床边,轻轻用湿布擦拭她的额角。
四分五裂似的剧痛,令关翎呼吸艰难。
身子有如被分成了两截,腰以下毫无知觉,用手摸才发现双腿冰凉。
生孩子是这样痛苦的吗?
为何与她读到的故事不一样?
屋子里除了素月没有其他人。
“婵……”
她一开口,嗓子一股灼疼。
素月从桌旁端来一碗水,往她嘴里灌了些。
“姑娘,你许是受了风寒。”
受风寒怎可能疼得跟车裂一样?
关翎摆了摆手,可惜发不出声音。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婵月慌慌张张跑进了屋子。
素月转头见她一人回来,惊讶地问她。
“人呢?”
“没了,太医院一个人也没有。”
“你这小蹄子学会撒谎了?太医院怎么可能没人。”
“真的,真的,没骗你!”
婵月气喘吁吁地直跺脚。
“前几日皇后殿下邀李昭媛游湖,结果李昭媛不幸落水,起了高烧。皇后把太医院所有御医叫到秋宫,说治不好就不放他们回来。”
素月听得着急了。
“这是闹什么?怎么把人全拉走了?”
“李昭媛落水后怕不利皇上,坚持回了秋宫。皇上没日没夜陪着她。秋宫的宫女趁机进谗,说皇后有意推李昭媛下水。皇上召皇后来质问,皇后为了自证就拼了命责令御医们治好李昭媛。”
婵月边擦汗边匀气。
“为了她一人把所有人请走,其他人怎么办?”
素月气得站起身,转念一想。
“这么一说,御医全在秋宫?”
“是啊。”
婵月点了点头。
“那你杵在这里做什么?快去秋宫找人啊!”
“啊?”
婵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手叉着腰,为难地望着素月。
“发什么傻,哪儿有时间让你休息?姑娘都见红了。”
素月急得一跺脚,索性把手里的巾子抛给她。
“你在这儿盯着。我去去就来。”
别去。
去了也是浪费时间。
关翎想叫住她,刚抬起手,又昏睡过去。
腰下面越来越冷,冷得发疼。
寒意像是要冻死她,她的呼吸跟着不畅,比在竹青馆受重伤时更为痛苦。
“别走。”
恍惚中她听到了宏明的喊声。
发生了什么事?
宏明为什么抽泣?
滚烫的水滴落到她的脸庞,烫得她的心发痛。
别哭,不要哭,岭岳。
你的脸笑时最好看,千万别哭。
她努力扮了个鬼脸。
幽幽的哭声在她耳畔逝去,男人的大嗓门盖过她脑际“嗡嗡”的鸣响。
“皇兄疯了吗?怎可把你丢在这里不管?”
她累得睁不开眼睛。
但她能分辨出那声音是谁。
“御医呢?御医在哪里?”
“皇后殿下把御医聚集到了秋宫。”
婵月用哭腔回答晋王。
“为什么?”
“李昭媛落水,烧了两日。殿下命令御医在她退烧前不得离开。”
“明知水夫人临盆在即,把御医全部叫走?皇兄呢?”
“陛下在秋宫陪了李昭媛两日,这会儿仍在那里呢。”
“为何不派人去禀告陛下?”
“我们到了秋宫门口就被人赶回来。万般无奈,只能去找王爷。”
“一群废物,本王亲自过去,看谁敢拦本王。来人,去晋王府把叶士诚叫过来。”
“可是,深宫内苑……”
跟随晋王的小厮十分为难。
“你看看那么多血,等得了吗?快去!”
晋王大吼着把人轰出了门,不久后,他的声音也越飘越远。
血……
难怪四周飘散着熟悉的味道。
无衣在秋宫陪李昭媛吗?
自从李昭媛搬进行云殿后,关翎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原先无衣三不五时会派几名公公过来探望,那之后人也愈发来得少。
这两人才是天作之合,原该如此。
可是为何,她的心这么痛?
不论是行云殿的密会,还是她濒死之际的疏忽,她将承元帝这一朝所有片段牢牢记在心里,作为宏明的皇后时仍能记起。
即是无关之人,她为何念念不忘?
她想断了思念,可惜无能为力。
是何时……依恋上了无衣?
失去知觉的腿发出刺痛,随后一点点恢复了暖意。
“嘶——”
像有一万根针扎着双腿,她吸了口气。
“……有些酸痛。含住参片。”
有人在她耳畔轻声叮嘱。
她微启眼帘,看到一片银白。
“你在?”
“一直在。”
那个人漫不经心地回答。
她愣了下,接着安心地笑出了声,气若游丝地背诵往昔有人写给她的诗:
“烟迷苇渡影蹉跎,一叶倾舟度素波。月照船摇秋万里,惊闻远岸故人歌……舟沉进水,水中映月……何处是舟,何处是月?”
“孩子快出世了,留着些力气。生完孩子再解谜也不迟。”
叶士诚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不冷不热。
经他提醒,关翎才留意到自己下半身酸麻无力。
“我的腿……没知觉。”
她浑身无力,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能生下孩子。
“娘娘流了太多血。”
难得叶士诚面露难色。
“光靠在下……”
他咬了咬牙。
小丫头看不见自己此刻面色好似蒙了几层白纱,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指尖青紫。
她在屋内摔倒后就开始出血。
素月想尽办法仍止不住血。
没人肯搭理玄鹿苑,婵月只能靠自己的腿在偌大宫城来回跑。
待素月由秋宫吃了闭门羹,去晋王府搬救兵的时候,早过了大半天。
叶士诚赶来时,几床褥子湿透,人差不多没了气息。
婵月在床边哭得两眼像桃一样,以为水夫人没救了。
叶士诚施针后,勉强将她由鬼门关拉回来。
只是依眼下的状况,顶多拖几个时辰罢了。
他咬着手指琢磨有何解法。
“如果有定日……”
他正跟素月小声商量,大堆脚步声近了凌华阁。
“悦秋!”
无衣跑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