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翎回到龙霄宫,御和殿里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此时过了晌午,早朝已散。
“皇上是否在御书房议事?”
她问殿内的宫女。
宫女们低垂头支支吾吾半天,有人开了口。
“皇上……皇上在行云殿。”
行云殿通常到盛夏才被启用。
今年春天暖得早,可远未到需要纳凉的地步。
关翎一扭头,见素月神色慌张地绞着裙子。
“你知道些什么?”
“皇上……兴许有事要忙。姑娘静心……等候较好。”
素月往日说话从不吞吞吐吐,这副神情实在少见。
一些不愿回想起的画面在关翎脑际一闪而过。
她知道自己该听素月的话,可双脚鬼使神差地往行云殿而去。
“夫人……夫人止步!”
御和殿的公公宫女们试图阻拦她,因她的眼色吓得退缩回去。
《穹英长卷》记录的是与太祖一起常年留在边关的将士,那些人未必见过清源皇后。
无衣也好,天衣也好,甚至是涂太后,怕是不清楚妖女水如镜与清源皇后的关系。
就算知道她们面貌相似,世间多的是同貌之人,也无法断言水如镜与开国皇后有关联。
无衣不知道她是谁,就不清楚娶她相当于叛主。
以权术操纵秦王,也绝非为了倒戈相击。
秦王与太祖举止外貌无半点相似,又乃凡人之躯,不记得自己是谁。
无衣凭什么认出他?
没有任何事可以说明承元帝不是《穹英长卷》里的普通一员。
关翎劝说着自己,可惜压抑不住不快。
她走得太快,连婵月被她远远甩到身后都没发现。
行云殿的太监见到水夫人,转身想去通禀。
“拦住他们。”
关翎一声令下,素月稍作迟疑,立即按她吩咐,悄无声息地放倒了那几个人。
尚未启用的宫殿没多少人值守,只有平时随侍皇上的几名公公候在木桥前。
关翎与素月小心翼翼踏上行云殿前的竹桥。
风车声,流水声,掩藏了她们的气息。
或许殿里的人太过专心彼此,没有留意到外面。
关翎顺利地一路绕到殿后侧,贴上紧闭的窗户。
这一侧紧邻内室的龙床,平时除了侍奉的宫女无人接近,皇上亦不会在这里召见任何人。
隔着纸窗,朦胧可见屋内两人紧紧相拥。
关翎一瞥见屋内的情形,想都没想,随即蹲下身,将自己藏在墙后。
胸口传来一阵撕痛,身体颤抖不已,她强行打起精神探听屋内动静。
“臣妾今日来此,并非为了国事。陛下不正清楚这点,才找理由调开水夫人,又与臣妾在无人造访的流水殿相见吗?”
女子声音柔软,略带哭腔,毫无疑问是李昭媛。
“陛下可知臣妾进宫后,日日夜夜见陛下陪伴他人是何心情?陛下一心惦记……心里从没有过臣妾吗?假使如此,为何那日许诺照顾臣妾一生?”
“你与她不同,温柔贤淑,隐忍大度。朕自知对你有愧。水夫人身份特殊,朕绝不可弃她。”
这次说话的人是谁,关翎再清楚不过。
“臣妾以为陛下早已清楚臣妾心意。臣妾想要的绝非……除了愧疚以外,陛下对臣妾再无其他情愫?”
“……有。”
“那臣妾斗胆再问一句,假如没有水夫人,陪伴在陛下身边的人,能否是臣妾?”
“这件事那时候朕已做了答复,当时的心意未曾改变。如果没有她,朕身边除你外,不会再留任何人……”
“姑娘。”
素月看到水悦秋嘴唇咬出了血,不安地握紧她的手。
她手掌冰凉,不停抖动,咬破了下唇,浑然不觉。
“哎呀!”
殿前有女子发出惊呼,惊动了行云殿内两个人。
远远落在后面的婵月这会儿追到了行云殿,瞧见殿门口横七竖八倒了几名公公,吓得大叫起来。
“能不能抄小道回御和殿?”
关翎听无衣的脚步声走远,小声问素月。
她不想一脸窘迫地与李昭媛见面。
素月看见她苍白的脸,用力点了点头,拉起她的手翻过游廊的围栏,登上水车旁的板桥。
两人沿着仅容一人通过的假山缝隙,翻墙回到御和殿所在的院子,勉强比无衣早一步回到御和殿,由于蹭了一身泥点子,不得不躲在偏殿更衣。
“夫人到底去了哪里?”
行云殿起了一阵乱子。
被素月放倒的公公们醒来后,报告无衣是谁打晕了他们,再加上婵月的话,无衣的心七上八下跳个不停。
公公宫女们在行云殿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没找到水夫人,他又起了一丝侥幸。
一行人找回御和殿,御和殿的宫女告知他水夫人早回来了,一股希望随之升起。
他希望水悦秋到了池塘边自行折返,并未踏上那座竹桥。
他知道她的性子不可能半途而废,但她腹中的小皇子可以帮忙。
无衣暗暗祈祷时,殿内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
不是笛声。
他听过那首曲子,是《悯日月》的琴曲。
“悦秋。”
无衣匆匆踏进御和殿,只见水夫人坐在案前操琴。
她一袭苍黄色玉兰裙,非她出门时所穿的月青色彩绣衣。
“何时回来的?”
无衣只想表示关切,说完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更似盘问。
关翎一勾丝弦,此前轻灵宛若水滴的琴音急转直下,气势汹汹犹如豪雨。
“朕是不是过于骄纵你?不仅擅闯行云殿,命人打伤朕的随从。如今天子问话,你也不答了吗?”
无衣原本惶惶不安,因她这副态度有些生气。
关翎依然没有开口。
纤长的十指在琴弦上凌越如飞,琴声愈加急躁,勾得无衣心情愈加烦躁。
“你……”
他想训话,琴音戛然而止。
丝弦断裂。
弹起的琴弦抽在水悦秋手背上,白皙的肌肤上瞬间沁出一道血痕。
她未去擦拭伤口,手指反而死死按住琴板。
无衣看清了,她正以此方式止住手指的颤抖。
接着,“啪嗒”、“啪嗒”几滴水珠落到了琴身。
水夫人神色未变,仿佛由她脸庞滚落的并非她的泪水。
她一言不发,呆呆望着坏掉的琴。
良久,才像由痛苦的长梦中清醒过来,抬起眼帘,注视无衣。
“嫔妾回来了,回来后发现陛下不在殿中,于是出去寻找。也许……”
她伸手拭去泪水。
“嫔妾与陛下擦肩而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