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永巷署查案,无异于不查。
那日参加祭祀的祝师在朝中领了官职,又有太后懿旨,非永巷署可以审讯。
永巷令领旨前去问话,那些人跟去别人家喝茶一般,应付事地答几句。
永巷令逼又逼不得,审又审不了,只能将他们编的瞎话录供,呈交给皇上。
这案算是了了。
无衣这么处理,说明他对事情的前因后果心里有底。
有底故而无所谓结果,甚至代为隐瞒。
“姑娘,皇上想方设法包庇李昭媛,实在是……”
素月忿忿不平。
“知道皇上的心意,又无可奈何,这便是后宫。这里不论曲直是非,只论皇上更亲近谁,更爱慕谁。”
因此后宫的女子最信人可以跳出因果,无法无天。
毕竟她们要应付的只有手握权柄的一人。
骗天下人难,骗座上人易。
晋王生辰宴后化开的那一团冰雪在关翎胸口重新冻结。
好在她至少弄清楚一件事。
无衣那一日以成宗时的记录逼问她是否水如镜,至少他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那个人怎可能不知道水如镜记忆全无?
她几次试探,总算有了确切答案。
既然不是那个人,无衣与她就无关。
她何必自作多情,为他的心意所苦?
她所要完成的,仅仅是秦王交待的任务,稳住皇上的心思。
想是这么想,关翎心尖儿始终有丝刺痛。
她无论怎么寻找理由,也解释不了这丝疼痛的由来。
最终她认定是自己与皇上朝夕相处,错付信任。
只要自己彻底断了心思,也就不再难受了。
无衣飞快察觉到她的态度有变。
节宴过后,她没有提一嘴招魂的案子,时时流露并非温驯的沉默。
仲春时调查出了结果,无衣有意当她面阅读永巷署呈上的笔录。
“皇后派人由薄州取来费氏供奉的指环,据说是太祖御赐之物,费氏先祖随身携带,沾有灵气。太后命人在天武将那枚指环做成人偶,封存在供箱中,带回京城。”
无衣读到一半,侧眼偷看水悦秋的表情。
她耷拉着双眉,没有插嘴。
那一日回宫后,她没有询问皇上私下拜访李昭媛是为了什么。
不闻不问,好似已经定了他的罪名。
“供箱入宫后,转交凤梧宫的宫人看守。几位祝师直至祝祭当日重新接手。许是那几日,别有用心的人动了箱子。”
这显然是一派胡言。
并非什么物件放入人偶里,都能作为招魂的凭依。
将灵物封入偶身,需要附加特别的术式,只有祝师才能做到。
无衣等着水悦秋的质疑,可她没有说话。
“那样的话,审问凤梧宫的人就知道谁干的了。”
反倒是婵月提醒水夫人。
关翎微微翘了下嘴角,仍是一言不发。
“我已派人审问凤梧宫的宫人,不日可有结果。”
无衣接过婵月的话,“我”字吐得格外清晰。
他在水悦秋面前从无架子。
可他是否只在水悦秋面前没有架子?
关翎微笑着望向他。
无衣见她皮笑肉不笑,认真保证。
“有人蓄意谋害你,我一定找出罪魁。不管此人是谁,绝不姑息。”
关翎轻笑了声。
“答案总会有的。世间事,若想有答案,总能得到一个答案。穷心竭力能得个答案,处心积虑能得个答案,过眼云烟亦是个答案。”
“你不信我?”
关翎抿了抿嘴角,咽回快要破喉而出的质问。
“不敢,不能,也不愿。”
她这副模样,无衣实在熟悉。
“人说话时刻意不提自己,往往是因为所言说述自己不信。我在朝堂上时不时听人如此说话,不希望你也步他们后尘。”
因韦氏与郡王府受查,近来有十数名官僚相继革职。
这是承元帝治世前期的大事,却不是这一朝最大的矛盾。
“皇上心目中,嫔妾与那些人一样吗?”
素月知她快压不住火了,字字句句带刺。
皇上宠水悦秋,经常放低身段哄她。
然而君臣有别,小打小闹怡情,闹得太过触怒圣意,则万事休矣。
素月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
秦王的苦衷关翎记在心里。
后宫的游戏规则是所有女子搜肠刮肚讨一个男人欢心,她也明白。
她只不过是,做不到。
进太子府后,只有无衣想尽办法博水夫人欢心,水夫人从未为取悦无衣花过任何心思。
往日无衣喜她与人相处不弄心计,而今不知是因国事操劳,还是有了比较,这又倔又硬的脾气不那么讨喜了。
“你是在生朕的气吗?”
无衣的语气有些冷了。
“皇上认为如何便是如何。”
一场大战近在眼前,殿外传来人声。
“暮雨鸣苍山玉碎,星辉卷翠宇罡参。龙庭信步思谋远,壮士躬身试恶潭。”
伴着朗诵声,门口飘进几片金花。
“皇弟心目里,朕的宫殿是恶潭凶穴?”
不用公公进门通禀,无衣已知来人是谁。
晋王一手拨开拦路的公公,跨着大步走进来。
搁往日,水悦秋在场,必定损他几句。
今日见他装模作样,水夫人侧着头不理。
晋王与她来往多了,也熟了她的脾气,知道她与皇上肯定言语不和。
他进宫恰为此。
宫宴前发生的怪事传得沸沸扬扬。
“你来得正好。”
无衣正怕逮他不到,他自己送上了门。
宫宴那天晋王与鹰王一样称病不去,平时早朝又不上朝,无衣连日忙于国事,苦于没机会拿他来问话。
与鹰王不同,逢年过节有任何庆典晋王从不缺席,他最爱热闹了。
突然不参加节宴,透出一股心虚。
“小王叔平时与朝臣毫无来往,怎么关心起宫宴?是谁告诉他皇后祭祖?”
无衣顾不上天威,几步走过去拽住皇弟的袍袖。
“皇后请了天武的祝师,大张旗鼓领人进宫,这么大阵仗瞒得了谁?”
“你少推诿。小王叔过定闲云野鹤的日子,不管俗务,再大的动静也惊动不了他。”
无衣推开晋王手臂。
“那个人一向古怪。”
“哪里古怪?”
晋王挠了挠脖颈。
“小王叔对我很好。”
“那是对你。”
无衣叹了一口气。
倒不是晋王迟钝,而是鹰王做事从不说清原委,任外人如何猜,都是一厢情愿。
“他不喜我与大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