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舒服服旅行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风尘仆仆彰显节俭朴素?”
离开萨满康德穿过一座沙漠后,他们正式进入龙溪。
一上官道,沉舟就租来了马车,免得皇后抛头露面。
尾济也顺势跟她一起挤在马车里,捧着糕点高高兴兴地上路。
“小龙说得有理。春寒料峭,万一半路冻出病更加不妙。晚些上路也好。”
伊萨坐在车辕间赶车。
关翎一挑帘子,钻到他身旁。
“你当初跟我不是这么说的。不是抱怨权贵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吗?”
“他年纪小啊。”
伊萨压低帽檐。
关翎张圆了嘴退回车里。
“一千岁……小什么?”
她不忘掐了尾济一把。
“你给他上了什么迷魂药?”
尾济唯恐风吹帘子叫人看见小龙的样子,仍然化作苏檀坐在她身旁。
挨了她一把掐,尾济摸了摸发红的手背。
“女人呢,最好温柔一点。”
“凭什么女人就得温柔?”
关翎又掐了他一把。
“那作为人,温柔一点行不行?”
“我很温柔了,你不能指望每个人都像甄小姐一样。那样怎么显得出甄小姐温柔?”
关翎边跟他拌嘴,边打帘张望外面。
他们在荒郊野岭走了好几天,总算见到了个小镇。
在萨满康德滞留个把月,伊萨的头发勉强能在头顶束起马尾。
进镇以后他戴上斗笠,既遮住了发髻,又掩去了部分容貌,仍一副修气士打扮。
沉舟则穿回了胡服。
反正沉舟的长相一目了然不是拓食或者天城人,有他在马车前开道,来往百姓更少去留意赶车的人。
“难道伊萨要一直躲躲藏藏,直至东莱?”
“不至于。”
沉舟策马靠近车窗。
“边境地区的百姓对异族更为敏感,正如京城百姓喜欢打听达官显贵间的家长里短。无非求生之道。到了东莱,纵使他有些许像拓食人也不打紧。”
毫无拓食血统的纪归鸿,与伊萨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不同民族间长相虽有普遍差别,却难保出现反常的个例。
边境百姓极其厌恶拓食人,过分敏感,到了东莱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
“殿下趁早改了称呼较好。”
他们说着话,前面传来一阵唢呐声。
有人扛着棺材由对面而来。
棺材前有人举幡撒纸钱,一位小媳妇身穿素缟手捧灵牌跟在出殡的队列后。
伊萨正打算将马赶到小巷,给送殡的人让路,突然有一老妇领着数十名壮汉,追上了出殡的队伍,拉着小寡妇吵了起来。
原本不宽的道路,这下彻底堵死。
沉舟与靳月夔商量了几句,领着马车停靠在道旁一家客栈前。
关翎扶着尾济跳下马车,进客栈歇脚。
这小镇本来人不多,客栈大堂里坐着的客人,听见外面热闹,跑出去了一大半。
小二在门口打量半天,因要侍客,折返店堂内,眼睛不住往外瞟。
靳月夔拦住他打听前边发生了什么事儿。
“诸位爷不知道。出殡的这位张柳氏是本地猎户张老六的媳妇儿。张老六去年出门打猎,一去不返。大伙儿进山寻过几次,皆是无功而返。”
小二边说,边抹桌子上茶。
“前些日子张柳氏去府衙讨了公文,证明张老六已死。今天替他出殡。打上门的是张老六的娘。”
“刚刚过了一年,为何急着替丈夫办后事?”
关翎戴着幂篱,不过身形仍看得出是个年纪不大的丫头。
“小姐有所不知,穷人家守寡哪儿那么容易?张老六一穷得叮当响的猎户,有他在家,好歹能挑水砍柴帮忙做做事儿。如今断了米粮,一家子的活儿全落在张柳氏肩上,她怎么顾得过来?”
伊萨咂摸出了小二话里的意思。
“莫非她急着替丈夫出殡,是因为……”
“是啊。”
小二点了点头。
“张老六隔壁的许大早问过张柳氏意愿。张柳氏也是为了尽早嫁他,才去衙门开了公文,证明张老六身故。”
丈夫死了,妻子得守孝三年。
若按常理等满四年去府衙求文书证明丈夫已死,自己好改嫁,前后得等七年光景。
“张老六的娘能答应吗?一口咬定他们俩勾搭成奸,害死自己儿子。”
小二往肩膀搭上手巾板儿,叹了口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尾济喝了口茶。
“男人死了,妻子要守孝三年。妻子死了,男人却只要守孝一年。这世间道理真是奇怪。”
翎儿握紧杯子。
“田头人家缺不了男丁,怕无后。怎肯男子为妻守孝三年?”
靳月夔回答她。
“男子只要有钱就能三妻四妾,又可以生到七老八十。相反女子能够生孩子的时间不过那几年光阴,一怀孕就是十个月。若是顾忌生子,强迫女子守孝时间更长,不是反其道而行?”
他这么一说,关翎愈加不满。
“这不是以忠贞节烈为名,要女子没法儿好好过日子,活着给亡夫陪葬?”
“这……”
靳月夔并不在意嫁入皇宫的嫔妃改嫁,可他又憧憬如武将一般忠于丈夫的贞烈女子。
世间人时不时称颂为夫守节的寡妇,大家也渐渐觉得这是女子的本分。
如张柳氏那样急于嫁人的,反成了为人唾弃的异类。
“可……与丈夫举案齐眉多年,真能在短时间里移情别恋?”
他只能换个角度来问。
翎儿摇了摇头,一手撑住脸。
“知道话本为何最爱写那些为了女子后悔一生,终身不娶,或者殉情而死的痴情男子?”
“为什么?”
靳月夔预感这不是个好问题。
“因为世间女子为男子殉情殉节多如牛毛,却鲜有男人如此。物以稀为贵。”
她猛戳了几下桌子。
“寡妇殉夫,十里八方奉为贞洁烈女,人人称颂。男人殉妻,大部分人只会啐一口骂他胸无大志,不顾家里高堂。”
“一个在家吃闲饭,一个要养家糊口,责任不同啊。”
靳月夔小声反驳。
“是谁规定了女人必须在家吃闲饭?冬官府的女子不多吗?就是近来流行的沾衣裸袖便为失节,害得女人这也不敢干,那也不敢干。一边砸人饭碗,一边怪别人只能吃闲饭。”
翎儿火越说越大,恰在此时客栈门口一条影子一晃而过,衣着与伊萨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