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康德有华英国的戏园子,果然就有华英国的戏本子。
老陈找店小二打听了一下,真在傍晚前找来一摞话本,打着翎儿要看的名义,抱去了翎儿的卧房。
伊萨劈完柴后,翻进了她的屋子。
“你不累吗?”
关翎见他进屋后活动了几下肩膀,不免担心。
“在拓食没怎么干过这种活儿,倒是不难。”
伊萨坐在床沿,顺势拉她坐到自己膝上。
他在尾济的卧房里就想这么干,因为沉舟的眼神不得不放弃。
这院子里住进甄映雪与靳月夔后,他与翎儿说话难多了,不仅要避开靳月夔,还得防着沉舟。
因今日翎儿说要他读读话本,学些防备甄映雪的伎俩,沉舟方肯放他进来。
“读书!读书!”
翎儿举着话本在他膝上挥舞,他全然不管,先搂紧她,在她发间深吸了一口。
这番举动有点像宏明。
宏明……巘岭岳莫非是因为与重溟君待久了,所以下意识模仿他的一举一动?
那么伊萨岂不真的是……
关翎疑惑地盯着他的侧脸。
“怎么了?”
伊萨睁开眼,瞧见她的眼神。
“没什么。”
关翎赶忙垂下头,把手里的书递了过去。
沉舟抱来书后,她看了几眼,尚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这会儿坐在伊萨膝上翻开书,才发现这故事是说某家豪门公子恋上偶然相逢的女子。
故事叫做《三言》。
故事里的公子才高八斗,早年由家里订了一门亲事。妻子性情温和,姿容娇美,可惜不识几个字,与夫君无话可谈。
两人相敬如宾,倒也从无口角。
婚后不久,这位妻子染疫身亡。
公子游湖散心,忽闻林间柳下有人赋诗“望尽人间千载事,嫣红姹紫总相随”。
他原先愁云密布,听这一句忽而心情开朗起来,循声找去,原是某家小姐的侍读丫鬟。
那姑娘貌不惊人,然而气质清绝,不似区区下人。
公子出身名门世家,别说这名丫鬟,她家小姐都是高攀不起的。
他虽对这位姑娘有意,无奈只能放弃。
回府后,他朝思暮想皆是这女子。
她是别家小姐的贴身丫鬟,他无法纳为妾室,贸然求娶,会连累小姐名声,于是干脆遣人前去向小姐说媒。
天大的喜事,小户人家怎能不允?欢天喜地送了女儿过门,那位作诗的丫鬟也跟着当了陪嫁。
心爱女子近在眼前,公子数度梦中与之欢会,醒来却发乎情,止乎礼,从无越轨之举。
若是普通陪嫁丫鬟,早可以当名妾室了,偏他不愿意作践对方,一直以礼待之。
那位小姐嫁过去四年后也一病不起。
待妻子丧期满后,他斗胆试探丫鬟心意,问她愿不愿意成为自己的妾室,自己将视她为妻,不再另娶。
丫鬟回了一句“昨夜西窗雨,昔人泪下音”,婉拒了他。
公子家大业大,说亲的踏破了门。
为了照顾妻子留下的独子,他不得不按父母心意续娶了大家女子,待那丫鬟则恭敬如初。
再嫁进来的女主人,从丈夫的眼神里察觉了他的心意,于是趁一年丈夫远赴异地不在家中时,借故命人打死这丫鬟,扔进家附近的山沟。
小少爷是这丫鬟亲自抚养大的,她死了吵闹不休,非要去寻。
后娘看着他来气,又不敢动公子的亲生骨肉,便用蒙汗药药倒了他,抹了他一手血。待小少爷醒来后,说他梦游时发狂刺死了那名丫鬟。
请来的大夫收了新夫人好处,在外散布说小少爷有狂症,好梦中杀人。
少爷年纪尚小,信以为真,哭哭啼啼跑出了家门,自此下落不明。
公子回家听妻子说了来龙去脉,全然不信。只是木已成舟,苦无证据,他莫可奈何。
公子独子不知所踪,新夫人又迟迟无喜,有人提议新夫人去灵山进香求子。
新夫人进香回来时,途经公子当年所游湖畔,听有人在柳下咏诗“佛陀不报红尘恶,点化痴人自去还”。
新夫人派人四处寻找咏诗人,遍寻湖畔也没找到。
湖边风大,她气急败坏地找人,结果自己染了风寒,回府后浑身长出恶疮,不久病逝。
连续三次丧妻,公子说什么也不愿再娶了。
二十年后,三夫人娘家贪墨事发,新任巡察御史前来查访。
新御史与公子相貌十分相似,众人啧啧称奇。御史随即取出小少爷当年离家时所戴的玉佩,诉说当年种种,父子相认。
离奇的事不止一件。
御史夫人容貌与当年的丫鬟分毫不差。公子不小心撞见后万分惊奇,拉住她要问个所以然。
御史夫人回答。
“此心虽彼心,此身非彼身。”
原来丫鬟前生与公子曾是夫妻,文采卓绝,可惜相貌平平,不懂闺阁情趣,公子沉迷三位肯在房内下苦功的妾室,一味冷落发妻。
妻子为其中一位妾室所害后,公子记起妻子苦心打理家业,对他万般忍耐,悔之晚矣。
上天听其央告,将其魂分二处,一处偿还前生罪孽,一处与妻子举案齐眉。
关翎本是想通过深宫大宅的话本,教伊萨知道些深宅内斗的伎俩。
哪知这故事曲折离奇,两人越看越痴迷,不知不觉到了深夜。
话本里的丈夫于妻子并非无情,只是对才情的敬慕,比不上皮肤滥淫的欲念,最后下半身战胜了上半身,沦为衣冠禽兽。
在关翎以往所见话本里,遇上这种两难选择,当妻子的要么忍气吞声同流合污,要么毁情弃爱另觅良人,总之没有两全法。
不似这故事,索性把丈夫分成两半。
仇也报了,情也了了。
小少爷与夫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大公子带着前三位夫人的灵牌,从此孤独终老,看着魂牵梦萦之人与儿子鹣鲽情深。
过去人未写出过这种话本,是因为没想过把人一分为二的可能。
“魂真能分成两半吗?”
关翎不由想起了自己与皇上。
不过……她低头看了看……就算她发育得含蓄了点,也不至于另一半魂魄变成男人吧?
“我如果分成了一男一女,你喜欢谁?”
她仰起脸问伊萨。
阿西亚告诉过伊萨,思春期的少女喜欢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伊萨现在知道能怪到什么地步了。
“喜欢你。”
他吻了下她的额头。
关于这篇故事,关翎此时未做深想,再想起它的含意时,是很久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