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剑身快要斩到少女头顶时,披风里突然甩出一条宫绦。
长绳在一无所有的半空环绕两圈,把剑里藏头露尾的化物牢牢栓住。
“抓住你了!”
关翎兴奋地张开手臂紧紧环住那团看不见的东西。
霎时,她双臂间紫光迸裂。
一道华光直冲天宇,刺得周围人睁不开眼。
这紫色关翎见过。
镜园里沾满血污的雏鹿最后融入紫晶,化作一道紫色光芒。
这是她在幻影里见过的光。
出乎她的意料,光芒里现身的不是温良的小鹿。
震天动地的狂啸刺得在场人情不自禁地捂住耳朵。
关翎强忍住耳膜的剧痛死死不肯松手。
一张令人心惊胆战的兽脸从紫光里现出。
“你是……”
她话没说完,紫光里的怪兽一甩头把她抛上了天空。
“住手,不能吃她!”
沓古托来不及阻止。
怪物仰头追上半空的少女,一张嘴将她囫囵吞下。
“让莎!”
伊萨甩开抓住他的鹘霜兵,好不容易赶到少女身边。
只差一点能抓到她的衣角,终究功败垂成。
原本除了他与沉舟以外无人能看见的紫光,在少女抱住怪物的刹那落入所有人眼里。
紫光里怪物猛然抬头,吞下少女。
剑光紧随其后消失。
少女与怪物一起失去了踪影。
鹘霜百姓一片哗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只是那一瞬过于恐怖,吓得一些人迟迟回不过神。
沉舟僵在原地。
这不是他第一次目睹少女被怪物吞下。
他深吸了口气,回忆刚刚看见的画面。
那怪物确实是……
他的心魔。
*
宏明面前的白玉墨床突然滚落到地,摔成了两截。
朝上文武吃了一惊。
正在奏事的左大人更是吓得急忙跪下。
那墨床是承元帝时的旧物,用一块整玉雕凿成瑶琴模样。
乃承元帝为怀念兴福公主生母水夫人,命人雕刻的。
工艺精湛,惟妙惟肖。
玉琴一侧趴着一名窈窕的美人儿,用丝帕挡着脸,睡得正香。
仿佛只要摇一摇她的肩膀,她立即能醒来抚琴。
怀安帝极喜欢这墨床,因此继位后仍把它放在龙案上,直至传到了宏明手里。
今日传闻里是鹘霜王与人比武争夺皇后的日子。
这件事太过离奇,无人敢公开询问皇上。
上朝到一半墨床突然无端落地,似不吉之兆。
平素皇上早朝只听政,不动笔。
墨床上从不枕墨,只用来装饰。
廉公公见墨床落地,急忙捡起捧回圣上面前。
只可惜半透明的玉琴已经摔断,趴在琴上的美人儿也缺了一截衣角。
宏明由他手里接过摔成两段的白玉琴。
“……墨枕白玉,玉不染墨……无故断裂,想告诉朕什么……”
“俗话说除旧布新。陛下,这定是祥瑞。”
廉公公急忙安慰。
左大人也跟着进言。
“不革故无以鼎新,断玉相告,乃天降吉祥。”
“恭喜万岁,贺喜万岁!”
朝臣们如约好了一般,齐刷刷跪下。
宏明瞟了眼未随其他人一起跪下的陈王与太卜。
两人神情凝重盯着断掉的墨床。
朝上文武恐他降下罪责,一味挑好话说。
其中纵有人认为墨床断裂,预示皇后身入险境,大概也觉得那对自己来说是件好事。
革故鼎新……
这些人想革的故,想鼎的新,与他怕是大有不同。
*
耳畔传来水流声时,关翎醒了过来。
她躺在一片赤色的水面上——并非“漂浮”,而是“平躺”。
这片水就像解了咒的御花园湖面,人可以稳稳踩到上面。
与蟾宫步道上的湖水又不同,这里的水仍可以肆意流动。
她用手掌掬起一捧温热的液体。
指间粘稠的感觉不像是水,像血,但没有血液独特的铁锈味儿,反而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关翎立起身,沿着血面连成串的圈圈涟漪,向一望无际的血海深处走去。
一片红光笼罩的地方该跟阴曹地府一样令人生畏才对。
偏偏这个地方不恐怖。
四处蔓延着一种温柔的宁静。
关翎走了一会儿,水面上出现了两排白骨做的大梁。
不明动物的脊椎,架起了同样红色的天空。
在骨梁的尽头,是一只巨大的颅骨。
颅骨上有两支大角,关翎分不清那是鹿首还是龙首。
头骨张开的大嘴恰好成为入口。
关翎仰头望了眼骨面,抬脚走了进去。
骨屋深处是一张灵桌,桌子中央所放的并非灵位,而是一枚紫晶的卵。
透过晶莹剔透的蛋壳,可以清楚看见卵里的小龙。
“是你。”
屋内陈设充满了诡异,不过她一眼认出了那枚紫晶的卵。
镜园的幻象里,沾满血污的雏鹿最后收进了紫晶。
那头小鹿为何变成了龙子?
卵内青色的小龙,盘成一团,鼻子、龙角与尾尖上稚嫩的粉色尚未褪去,肚子一鼓一鼓,清楚地在她眼前呼吸。
刚刚吞下她的家伙散发出与这条小家伙一样的香味,面貌狰狞恐怖,截然不同。
卵壳里的小龙子闭着双眼,温顺乖巧。翘起嘴角,好像天生爱笑。
关翎忍不住伸出手指,在晶石外点了点它的小爪子。
触及紫晶的一刹那,四周景象随之变换。
一眨眼的功夫,她立于一间宫殿中央。
关翎正在琢磨发生了什么,身旁陆陆续续走过一堆纸人。
这些由白色纸张绞出的小人儿,没有画眼眉服饰,由轮廓依稀可以看出是宫女与公公。
“坏啦坏啦!殿下怎么生下那样的东西?难道是亡国之兆?”
“听说燕关形势不佳,难道陛下要兵败……”
“嘘……不要胡说,小心脑袋!”
小人儿们慌慌张张聚在一起,七嘴八舌。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陛下回来后势必问起此事。”
“难道是殿下私通……”
“你想死啊?胡说什么!”
“听说陛下也是怀疑……所以……”
“明明是因为殿下怀孕时晕倒,陛下唯恐殿下受累才决定与萱国结盟。”
“公主现在已有六个月身孕,殿下又是早了一个月生产。你算下时间可对?”
“一二三四……哎呀,那岂不是……”
“在那之前有人看见殿下与……私会……如今二皇子……”
“别管那种怪物叫二皇子,你不要命啦?”
他们在说什么?
……与人私通,生下怪物?
关翎正在狐疑,从走廊另一头跑来一枚纸人。
“不好啦!二皇子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