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翎一晚上没睡好。
她不停躲在枕头后偷看伊萨,天快亮时刚刚睡着。
一大早伊萨与阿西亚的交谈声吵醒了她。
关翎从床上坐起时,阿西亚刚好出了门。
小人儿没睡醒,精神差得很,脑袋晕晕乎乎,行尸走肉一样下床去洗漱。
回房的时候伊萨看见她胸口洒了一滩牙粉,忍不住用湿巾替她擦掉。
她没有反抗,相当顺从地任他替自己擦脸。
显然她很习惯别人伺候自己。
伊萨想起在塔洛斯替她穿皮甲时,她也是这样。
那时候他以为她不认生,现在想来,也许只是把他看作随身男仆。
“你很习惯别人照顾?”
小人儿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右肩受伤那会儿,连吃饭都得麻烦别人,一开始不习惯,后来就习惯了。”
说到肩伤,伊萨想起昨晚在她身上看见的伤痕。
东雅告诉过他,她背后有旧伤,亲眼目睹,才发现伤势比他想的更加严重。
难怪她右手一直软绵绵,没什么力气。
不仅是那条伤疤,她左胸有一道贯穿伤。
看大小应该是华英国的火铳造成的。
她住在皇宫,应该是华英国最安全的地方,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有这么可怕的伤痕?”
“可怕吗?”
关翎睁开了眼。
她光想着活命,从没思考过这些伤疤看起来如何。
现在想想,也许在男人眼里她的身体相当可怕。
伊萨意识到自己的说法或许伤了她的心。
“我是说,为什么你在安全的地方会遇到这么可怕的事。”
这两道伤,假如是在乱军之中足够要她的命。
“这世上没有安全的地方。”
少女异常冷静地说了句残酷的话。
“难道这是皇帝……”
她是能佩戴九尾凤的人,伊萨想到能伤害她的只有比她地位更高的那位。
小丫头摇了摇头。
“这世上没有真正只需要坐享其成的地方。如果有那样的位置,一定会成为众人争夺的目标。”
她说她讨厌后宫,伊萨现在明白这不是惺惺作态。
说话时,客栈的童仆送来了早餐。
过去连着几日,除了阿萨赛少女邀请他们用餐那次,他们几乎顿顿胡饼。
今天童仆托来的银盘里,有薄饼、奶酪、鹰嘴豆泥、水果以及看不出材料的浓汤。
除了这些东西,从银壶里飘出一股奇怪的香味。
“这是什么?”
看她眼睛快掉进壶里了,伊萨提起银壶倒出一杯黑色的液体。
“这是咖瓦。”
关翎刚想尝,伊萨拦住了她,往里面加了糖。
“小孩子最好这样喝。”
关翎嘟着嘴,接过杯子。
他明明昨晚臣服于她成熟的魅力,非要嘴硬。
关翎在艾拉斯游记上见过咖瓦。
不光拓食人喜欢,鹘霜与天城人也时不时饮用,可惜不合华英国人口味,在华英国不多见。
她小心翼翼尝了一口后,发现这种像药汤的茶,确实与书上所记一样又苦又香。
“怎么了?”
伊萨见她喝完后不发一言,以为她苦得说不出话。
“华英国的茶入口苦而有回甘,拓食人喜欢的咖瓦虽然很苦却很香。我在想大家明明都不喜欢吃苦,为何又喜欢苦茶。”
“因为能解腻跟提神。”
伊萨把一碟果仁饼递给她。
关翎尝了一口,果然甜到发齁。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有些男人总喜欢强调自己不爱吃甜食了。”
小丫头没有被咖瓦苦到,倒是因为这甜饼快哭出来了。
她看了看眼前这一大盘东西,想起游记上提过阿萨赛地区的咖瓦并不便宜。
“一大早吃得这么丰盛,剩下的钱够吗?”
“这是阿西亚叫的,不必跟他客气。”
伊萨坐到餐盘前,与她一起吃早餐。
难怪阿西亚总是没钱。
“阿西亚去了哪里?”
明明叫了一堆丰盛的食物,他自己却一大早出门了。
“他去购买一些必需品。”
“忒鲁明茨的治安官没消息过来,我们不知道需要继续住多久。你们上次挣的钱够支撑多少天?”
伊萨一边啃着卷饼,一边仰头算了下。
“阿西亚不进行任何冒险的话,大概够十天。”
听他这么一说,入口的食物变得难以下咽。
哪怕他们与阿西亚住在同一个房间,商旅客栈的开支也是笔不小的费用。
正常的金钱流动是物质与物质的交换,不正常的金钱流动是黑暗与黑暗的对垒。
有没有不干净的肥羊……
关翎忽然想起在奴隶市场人头掉地的奴隶贩子。
“奴隶贩子被杀以后,他的手下呢?他们仍然在忒鲁明茨?”
她双手捧着卷饼一边啃,一边问伊萨。
这姿势很像土拨鼠。
再如何确定她确实来自皇宫,只要看见她的仪态,伊萨的想法都无法不动摇。
“是……因为要配合治安官调查,他们无法离开忒鲁明茨,暂时住在距离集市不远的客院。”
阿萨赛与鹘霜有不少苏特人开的客院。
与普通客栈不同,这些院子整院出租。
像奴隶贩子那样携带大批人马,比起租住客栈,租下一个院落更加合算。
东雅与阿萨赛少女们就是租了这种客院。
小丫头听完飞快把饼塞进嘴里,跑进了浴室,在门口朝房间里招了招手,又叮嘱他“别进来”。
伊萨不知道她要搞什么鬼,只听到浴室里传来一阵口齿不清的嘀嘀咕咕。
在他差不多想起身去浴室门口偷听里面的动静时,门外传来了阿西亚的脚步声。
阿西亚走到了门口,停下了脚步。
伊萨等他推开门,可是他没有。
门外静悄悄,没有任何声音。要不是他熟悉阿西亚的步子,差点以为是其他商客路过门口。
看了眼浴室,伊萨仰头叹了口气,跑去打开门。
果然阿西亚正用耳朵紧贴房门。
门突然打开,他一个踉跄差点摔进屋子。
“你怎么知道……”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交友不慎,近墨者黑了。”
一想到自己差点做出与阿西亚同样的行为,伊萨揉了下眉心。
“体谅我些,兄弟。我害怕冒然进门,撞见足以打破你纯洁无瑕,完美形象的画面。”
“能想到这种可能性,说明你对我的印象一点都不纯洁。”
“别说这些了。让莎呢?”
阿西亚把他背上的大布包放在地上,走到他的早餐前。
小人儿从浴室里跑了出来,正经八百地坐到他们身旁。
她得意的神情,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