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洛斯位于沙漠地区，关翎以为这地方的水稀缺到仅够饮用，没想到能奢侈地洗澡。
她连续好多天，别说洗澡，连脸都没擦过。见到一大池子热水，一时激动，来不及跟伊萨争辩，唯恐他抢了洗澡水，飞快关上门把他锁在门外。
“小屁孩儿。”
伊萨不知道捡来的小丫头没心没肺，还是处变不惊。
不多会儿，浴房里传来她的歌声。
伊萨给关翎的是他自己的衣服。
当关翎换上身时，效果可想而知。
虽然她用腰带把衣服勉强固定在了身上，但走出浴室的时候，伊萨还是错觉衣服自己走进了房间。
“你最起码看起来像公主。”
伊萨盯着拖在地上的一大截下摆安慰她。
“你该不会要我以后一直穿这身衣服。”
关翎努力卷起不停下滑的袖子。
所幸拓食人的衣领收口很窄，哪怕是伊萨的衣服也不至于害她春光外泄。
但是肩膀位置塌了一大截，再加上衣袖本来就比她手臂长许多，她现在像只秃鹫，找不到自己手在哪里。
“费笛勒会叫人帮你找衣服。”
伊萨走过去替她卷起袖子，话说一半又犹豫了下。
“……假如他们今晚离开酒馆时清醒的话。”
少女完全不害怕他，见他蹲下身替自己整理下摆，习惯似的，顺势把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
那只手轻若无物。
刚刚他拎起她时，也觉得她体重比看上去轻许多。
伊萨没怎么接触过这年纪的少女，不知道女孩子的体重是否应该这么轻。
“你好轻……华英国的女人全这样吗？”
“当然不是，有各种各样的人。”
比如如妃，比如肃妃。
卷起她的衣袖时，伊萨发现了那只海柳手钏。
“这不行，这是我丈夫给我的礼物。”
唯恐他起贪念，关翎忙护住手钏。
“煌海金丝柳？你丈夫对你很慷慨。”
伊萨瞥了手钏一眼，站起了身，拿起替换衣物向浴房走去。
“如果你们把我送回去，他一定会用重金报答你们。”
关翎紧跟着他，在浴房前被他点住了脑门。
“是否送你回去，不由我决定。现在我要洗澡。你，不能进来。”
*
“暂时并无任何……皇后殿下的下落。”
宗伯水向隆在御书房向皇上呈报搜索结果时，胆战心惊。
“……七天。”
宏明面色苍白，眼圈青黑，坐在龙椅上，并未多说其他。
幽幽吐出的两个字，足以令此刻在御书房的所有人跪下叩首。
“皇上恕罪！”
“方才七日，各地府衙又不能公开搜寻，要他们立即拿出结果未免强人所难。”
陈王不禁替他们辩解了一句。
“方才七日？”
皇上布满血丝的双眼转向他。
瑞明知道失言，低下了头。
对于负责搜寻皇后的府衙而言，七日过短，对皇后来说，七日则委实太长。
不，应该说，皇后假如等着他们前去援救，现在早无生还机会。
毕竟她……被一条巨蛇吞下了肚子。
七日足够她化成白骨。
“殿下目前至少性命无恙。皇兄切勿操之过急。”
久未出声的诏明开口。
“你如何保证？”
宏明语调木然。
连续七日不睡，他体力濒临崩溃，反应也有点迟钝。
“殿下当日重伤不治，心脉崩毁，为了救她……臣用了点小手段。她若有不测，臣能即刻知晓。”
宏明静思了一会儿，想到了他话中所指是何事。
“你只能保证她没死。”
“吉人自有天相。殿下既然没死，一定能找到她。请皇兄保重龙体。”
陈王劝道。
“吉人？”
又是那木然的语调，与木然的眼神。
寥寥数个字，指出最令人绝望的地方。
“皇兄是否记得那晚地母幻象如何消失的？”
诏明反复搜索脑海，想起或许能安慰到皇上的线索。
“若殿下那时接管了鬼神。不管她现在有无发现，都有鬼神随行保护，不会轻易出事。”
这次，宏明终于略微松了口气，阖上眼靠向椅背。
“朕很佩服你不管面对什么情况，总能临危不惧，镇定自若。”
皇上微微睁开的眼转向了这位四皇弟。
两人未再继续说话。
他们都明白这句话指什么。
*
伊萨走出浴室的时候，看到行李里的地图被翻了出来。
少女趴在床上，翻着一床的地图。
这些地图上没有华英国的文字，不过关翎在游记与地理志上看过陆西的地图，对照地图所记内容能辨认个七七八八。
他们所在的这座小镇塔洛斯，出了华英国国境，位于阿萨赛境内，距离龙溪西南方挺近。
在计算塔洛斯距离华京的远近时，关翎不由留意到位于塔洛斯东南侧不远处的燕关。
王慕晖说她们原是一体。
而她在重溟君的帮助下，从王慕晖手里躲过了对守城神只的控制权。
那些权力属于地母。
这是否意味了她与地母有所关联？
可国史上记叙，地母是清源皇后植入地脉的神只。按幻影里的画面，她由煌海水神抚养长大。
她为何会被清源皇后植入地脉？
关翎脑海里一闪而过王慕晖的恨意。
“这些人杀我千万回。在这国土上的百姓每人自我血肉分得一杯羹。”
宏明只告诉她将神只植入地脉，可保国土永世安泰，从未说过被植入地脉的神只会怎样。
……有哪里说不通。
往地脉植入神只是太祖治世后期的事，假如在一千多年前她已经成为了地母，为何她的记忆里与他人有过数段姻缘？又会附身王慕晖出现在莲座外？
国史里对璟翎殿只字未提。
与云关不同，燕关直至今日仍是军事要冲，历代君王里不少人在此出战过。太宗退位后的一两百年间更是不胜枚举。
她怎可能在太宗继位前成为地母，又在太宗继位后与人结成姻缘？
与四皇子的前缘到底是什么时代的事？
当然，不是不存在一种可能……
想到这种可能性，她背后沁出了冷汗。
她在太祖时被植入地脉，在那之前唯一一朝天子与皇后是太祖与清源。
可是，这不可能。
国史里写了清源皇后产后病死，她死后太祖悲痛交加。中元节的鬼影证明了流言——太祖在清源死后，怒杀四十万俘虏为她报仇非无风起浪。
太祖不可能将他的妻子当作人桩，打入地脉。
“对朕无情之人，朕顾念什么旧情？她让朕沦为笑柄，不榨干她最后一滴血朕怎能甘心？”
噩梦里的声音又在她耳旁响起。
不，不可能……那场关于璟翎殿的梦里，她看到了男人的脸，与四皇子长得完全不同。
她在梦境里的样貌全无变化，四皇子怎会因为转世轮回而样貌不同？
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
既然有过两段姻缘，她就不可能是被植入地脉的神只。
“你在干什么？”
关翎苦思冥想的时候，脑后传来了伊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