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明甩了下刀，插进刀鞘。
萦绕在行云殿的气味变了。
行云殿的水车汲取鱼塘里的池水到殿顶，因此除了刻意熏香的殿内，其他地方总飘浮隐约的鱼腥味儿。
现在宏明闻到的是一股混杂了梨花味儿的檀木香。
噉精鬼是鬼火凝成的怪物，哪怕藏身的太岳明楼打开也不会散发出这般清雅的香气。
刚刚的怪物坠落在地不久后，形骸化灰散去。
空气里最后一丝磷火的臭气也消失无踪。
那股香味儿变得格外清晰。
“皇兄。”
迄今为止谋刺的对象一直是皇后，今晚设下陷阱的人有备而来，目标本该是皇后。
可这团香气在皇上身旁越来越浓。
诏明很快嗅出了问题。
“所有人退后。”
宏明一样察觉了来人的意图，按住了剑柄。
诏明不懂幕后主谋为何要袭击皇上？仅仅因为他是当今天子？
不不不，今夜行刺之人与如月阁那群乌合之众不同，不可能如此自不量力。
但也不可能有人知晓皇上的真实身份。
他在华英国或是这广袤大地上，一直是“不存在”的人。
行云殿淅淅沥沥的水声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不知何时，风车不再转动。被风车推动的水车也静止如画。
关翎困惑地朝水车方向望去，发现飘扬的冷布停在半空。将落未落的水珠连成断断续续的直线，挂在屋檐下。
水车并未停止，是她的时间停止了。
就如她跳上神槐时的感受——不，时间的齿轮比那时候转动得更慢。
在缓慢的时光长廊里，关翎看到了她原本看不到的东西。
宏明脚跟后的影子里浮现出一条长蛇，由地面高抬头，蓄势待发，正要向他扑去。
依扑咬之势，时间一旦恢复流动，刹那就能咬中皇上的脚踝。
皇上警戒着周围，没有发现脚后的异动。
其余人只顾留意先前的鬼影，也没察觉脚底影子的变化。
关翎三两下挣脱了一动不动的诏明，要去抓住那条蛇。
在她跳出诏明手臂的时候，她瞥到行云殿门口站立了一条人影。
与先前纠缠他们的鬼魂一样，那人只有浅浅的虚影，在夜空里忽隐忽现，仿佛随时要消散。
关翎看不清他的五官——如同在梦境里一样，明明看不清他的容貌又立刻认出了他。
这次不同梦境。只要跑过竹桥就能前去他的身边，看清他的长相。
但是这样一来……
关翎扭头看了眼宏明脚后的影蛇。
那条蛇向前挪动了些许，看似静止的时间依然流动着，不知道何时变回正常的流速。
时间不容她先去看一眼那名男子，再回来抓蛇。
关翎有太多话想问他，可惜没有时间犹豫。她飞奔向宏明，抓起蛇尾，往地下狠命一砸。影子构成的蛇头摔成了碎屑。
行云殿的水流声也在这个时候重新响起。
“你怎么过来了？”
宏明惊讶皇后突然出现在身后。
关翎着急张望了眼殿门口，人影果然不见了。
眼泪几乎从她眼眶里涌出，她赶忙用手背抹了下眼角，指了指影蛇摔碎的位置。
这次，不等她打手势说清发生的事，宏明一提她衣领，把她扛上肩膀，疾步退后。
刚刚影蛇碎裂的地方，竖起千道黑影，像是一根根尖刺，紧追皇上的脚步。
“着三宫四围百千神将，速与退敌！”
诏明一挥乌扇，喝令道。
地面起了一阵金光，很快光芒又落了下去，被黑暗死死压住。
“混帐！集体叛逆了吗？”
诏明一敲乌扇，恨得牙根直响。
鬼神将不可能听从龙神的诏令。
那些鬼神原本臣服的是地母，而现在放出四十万鬼众的正是……
血海层层浪起，把圆木做的棺椁推向半空。
王慕晖站在木上俯瞰地面四下躲避黑影的宏明，哈哈大笑。
“无色无相，无嗔无狂。世间一切无非梦幻泡影，人也好神也好，终要舍去皮囊，成就天道无常之恒常。何必躲来躲去，躲避天地间真正的快意？”
“滚开！”
关翎对她大吼。
“虚伪的贱人。这是你真正的心意呢。”
少女不为所动，仰头大笑。
“无胆匪类，居然妄图污染朕。”
宏明闪避着接二连三地追刺，哼了一声。
“利用鬼众逼杀，简直是雷门布鼓，不知真正的幽都之主……”
他一甩袍袖，斩断面前的影刺，收回剑，立起了剑指。
“不可！”
诏明急忙阻止他。
“虚实未知，焉知是否算计？”
宏明不甘地收回了手指。
“不能斩草除根，又控制不住，现在这般，你要如何收拾？”
他不满地问诏明。
“日出后，龙神的力量能够收服镇邪鬼神。到时候……换掉所有鬼神将。”
诏明的语气透出一些无奈。
“他在做梦。”
王慕晖无情地嘲笑了他。
“无论如何调换鬼神将，最终它们仍会臣服于我。”
“你到底要干什么？”
关翎越来越想不通她是谁，怀揣怎样的目地。
“我要复仇。”
少女的面容变得狰狞。
“让混乱中诞生的国度重新回归混乱。”
“冤有头债有主，去找伤害你的人复仇，不要对无辜的人下手。”
“无辜的人？”
少女似乎自她嘴里听到了好笑的话。
“这些人杀我千万回。在这国土上的百姓每人自我血肉分得一杯羹。因为他们掩住双耳，挡住双眼，假装一无所知地分享我的血泪，所以这些人就无辜？”
她的话使关翎脑内轰鸣。
王慕晖究竟是谁？是率领死魂逆反的地母吗？
这国家何时对她做过这般残忍的事？
“我要所有吞食我尸体的人吐出他们入腹的血肉。”
少女咬牙切齿说出这句，旋即被自己逗乐。
“哎呀，那样一来，与要了他们的命毫无差别呢。”
看到关翎张口结舌地瞪着自己，少女嫣然一笑。
“你要像哄骗如月阁的人那样，对我说这是个误会吗？”
她一抬手臂，脚下的血海高涨，直冲云霄，一下遮挡住天空里明如圆镜的满月。
月光消失了。
明明万里无云，月光却消失了。
行云殿一片黑暗，众人仰头望不到明月。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诡异景象，埋伏在殿外待令的侍卫们陷入了慌乱。
“发射明光弹！”
在宏明的命令下，鱼楚风由腰上解下一截竹管，拔出管口的塞子，里面立即冒出火花。
未等他把花火打向天空，火光照出的画面吓得他一时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