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翎不记得回忆里的文书上具体写了什么,只模模糊糊看到几个字,知道有人囚在璟翎殿。
既然她特别记住了撰写着这段话的卷轴,被关押的,一定是对她来说格外重要的人。
诏明知晓千年以前的事,兴许他知道璟翎殿里关着谁。
“是否有人曾被关在那座宫殿里?”
她的问题让诏明瞬间起了疑。
“你……不记得?”
关翎意识到自己或许说漏了嘴。
“我……不全记得。有些记忆依旧模糊不清。”
“你可记得……冬儿?”
四皇子这话明显是试探,无奈关翎确实想不起他说的名字,为免画蛇添足只好如实回答。
“我不记得,那是谁?”
诏明在她背后微挑了下眉心。
“她是你的侍女。当年不慎摔坏了我赠予你的紫金爵,受罚关在璟翎殿。”
关翎不信深藏在记忆里的画面,说的是日常琐事。
“她后来怎样了?”
“我罚她在璟翎殿思过十日,之后放了她。”
“璟翎殿现在为何不在了?”
“那座宫殿不堪风雨,逸宗时因过于破旧被废弃,建造两苑时拆除了。”
关翎什么都不记得,无法断言四皇子是不是在骗她。
可他所说太过轻描淡写,与她的感受截然不同。
她的内心告诉她,那是更加重要,重要到绝不能忘记的事。
诏明见她低头不再说话,柔声细语地安慰。
“那件事相隔久远,相关人皆已作古。你与她主仆情深,至今记着。冬儿假如知晓,一定……十分感动。”
太祖一代立世八百余年,其后太宗继位。
这是华英国由两代神君治世的八九百年。
其后王朝继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继位帝王需在登基仪式上触摸玉玺方可继承龙神身份。
由太宗退位直至两苑建造前的两三百年里,华英国前后有过十数位皇帝。
成宗之前连续几代帝王在位时间很短,最短的仅有一年。
诏明说自己从龙溪边境赶回龙霄宫,可见他们是这十数位帝王中的某一朝天子与后妃。
她记忆里与另一名男子在璟翎殿避过暑,依那男子所言,是璟翎殿造好不久的事。
她曾经两次嫁入这座皇宫?
重溟君说她是先天化物。难道她也脱去了金身转世轮回?
若前后已有两次,莫非是为了结传说中的三世之缘?
与两个不同的人结有三世之缘?
关翎急着想找国史细查两苑建造前的国君是哪几位,不禁再次抬头朝门窗张望。
“太卜大人情意我已知晓,能否放我回去?”
“我邀你来此,是为一事。”
诏明这次逼近了她。
纵使他所言很可能是真,两人做过夫妻,甚至今生缘分仍然未断,关翎也不想与他太过亲近。
她不记得任何事,不因他的背叛有任何切肤之痛,非因此疏远他。
只是单纯对他心波难动,不似回想起重溟君时胸口有股酸痛。
诏明察觉了她的疏远,止住了脚步。
“你不用怕我,我不会再勉强你。”
他原以为皇上只是基于亲情,不愿皇后再靠近他,现在明白了并非如此。
假如他再与七夕夜一般贸然行事,宏明会先与他撕破脸。
眼下的华英国承受不起这般动荡。
“我想说的事,唯有一件。”
*
关翎睁开眼时,看见红袖陪在床畔。
“小姐,你醒了?”
她想问红袖现在是什么时辰,一张口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小姐别试了。”
红袖由桌上端了药茶过来。
“你的脖子被勒伤,嗓子肿了。御医说得过几天才能说话呢。”
关翎一口喝了药茶,下床去找纸笔。
屋外天色与梦中差不多,现在至少过了二更天。
她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写了几行字,递给红袖。
红袖接过纸看了眼。
“华英国的国史?小姐这会儿要国史做什么?”
关翎指了指脖子,红袖想起她无法回话,有些为难。
“小姐,纵使你急着要,也得五更天后派人去找了。这会儿过了三更天,不方便去竹青馆跟兰台啊。”
关翎没想到这么晚了。
三更天后宫门落锁,虽然可以派人奉旨去取,不过这么兴师动众明天肯定又闹出事端。
嗯……过了三更,现在岂不是已经过了中元?
她比手画脚地问红袖。
“皇上?”
红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皇上命宁公公送你来这儿后,跟他心爱的靳充仪回御和殿了。小姐受了那么重的伤,他稍稍叮嘱几句就打发了咱。用女色媚上,我看那靳充仪也不是好东西。”
宏明今晚之所以没法儿溜来行云殿,大概因为红袖一直守着,又是龙神力量最弱的一晚,他不想冒险。
“对了,皇上留了那两人。”
红袖指了指殿外。
殿门并未关起,隔着冷布可以看到殿门外一左一右坐着两人。
听见皇后起身的动静,这两人起身,向屋内行礼。
原来是水寒江与靳星夔。
正常来说后宫内有男人出没非常奇怪,但想想平时屋顶上暗卫来往穿梭,压根儿没一天少过男人,这事儿也不那么奇怪了。
等等……红袖刚刚竟然当着靳星夔的面,说他献进宫的妹妹不是好东西……
看到皇后投来钦佩的目光,红袖把盘子里的蜜饯扔进嘴里。
“小姐你是不是饿了?”
桌上除了药碗,还摆了一桌子点心小食。
“这些是凉着吃也没关系的点心。你要是胃不舒服,我叫厨房端点热的粥汤过来。”
关翎扫了眼站在冷布外的人。
这行云殿下的水是活水,养着鱼,从回廊外到殿内垂了好几层冷布,薰过艾草嘉草后,蚊虫踪迹难觅。不过让那两人待在入口位置,终究难免便宜蚊子。
“叫他们进来,待在月亮门外吧。”
她写字告诉宁则。
殿里侧安置床榻的地方,与外侧摆放桌案的地方隔了一道月亮门,垂下纱帘也算里外有别,总好过他们舍身养蚊子。
宁则挑帘出门,叫这两人进来。
两人进屋来谢过皇后。
这是关翎第一次就近见到靳星夔。
此前在御和殿也见过他一次,不过那次她伤势严重,两眼发黑,看得并不清楚。
这次隔着几乎透明的冷布,把他长相看得仔细。
他在皇上四卿里叫做“夔如花”,关翎以为他与宁则一样,娇美胜似女子,哪知他样貌英武,一派武人风范。
之所以有“夔如花”这名字,大概是因为他眉心有一红色梅花胎记。
那胎记委实罕见。
关翎盯着那胎记看了半天,依稀记得其他什么人也有类似胎记。
她写了字条问宁则。
“陈王殿下脚心也有一模一样的梅花胎记。他与靳统领成为好友,是托这缘分。”
原来是陈王。
陈王脚心这么隐秘的位置,她为何知道……
这行云殿没几本书,她自白天昏睡到这会儿完全没法儿入睡。门口有人守着更是如此。
见皇后在床上坐了半天,干瞪着帘帐外的两人没法儿说话,有调皮的小宫女对红袖招了招手。
“殿下那么喜欢看话本,不如把这个拿去给她解闷儿。”
红袖把宫女由旁屋拿来的厚厚一叠纸递给关翎。
不读还好,读完关翎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