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关翎看不清面前的人影,只感觉到灼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旁。
“朕今生……唯你一人。”
那人用喉间发出的浑浊声音对她保证。
很快她融化在炙热的灼流里。
视野再度变得清晰时,她站在御和殿的门前。
与平时不同,这里没有值守的宫人,空荡荡的一片。
很快她意识到这是梦境,又不懂为何会在梦里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大殿深处有人影晃动。
一时好奇,她穿越层层幔帐向龙床的方向走去。
床帐内两个赤条条的身影纠缠在一起。
她认不出那是谁,却在看到这一幕时胸口一股刺痛。
这不过是梦。
是噩梦。
关翎慌忙转身,试图深呼吸驱散莫名的痛苦。
可是这场梦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
迎面映入眼帘的是另一位身穿龙袍的男子,忘情地把一名美人拥入怀中。
那也非她认识的人。
两人的长相她看不真切。
但在撞见这一幕的时候,她踉跄几步,险些跌坐在地。
她的心像被刀切成了一片片,痛到难以呼吸。
这是梦。
默念的这句话,救了她。
关翎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往门口逃去。
皇宫是魔窟,无论谁坐上龙椅都会变成无情无义的小人。
她往御和殿门口跑时,察觉到脸庞挂满扑簌簌流下的眼泪。
那些眼泪全无温度,说不定又是做梦时流下的口水。
跨出门槛儿的那一刻,她一脚踏空,跌出了梦境。
眼前是宏明的睡脸,自己蜷缩在他臂弯间。
关翎摸到了自己发热潮湿的眼眶——这次不是口水。
宏明睡到一半,发现手臂上的分量消失。
他睁开眼,瞧见皇后偷偷摸摸钻出他的怀抱,爬上了一侧的美人榻。
衣袖上残留着泪迹。
哪怕小丫头用被子蒙住脸,宏明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害怕她回忆起了过去,她既不想他看见,他也不敢询问。
这之后每夜皇后坚持独自睡在美人榻上。
宏明不勉强,仍旧每晚过来。
哪怕她以后永远害怕男人,他也会陪着她。
如果当初不是她一个人前去偿还他们俩的恩情,不会变成这样。
*
关翎醒来时,皇上一如既往,早已离开行云殿。
红袖伺候她洗漱时,殿外传来刺耳的声响。
那声音震耳欲聋,似乐声又不是乐声,来自御和殿方向。
皇上今日早朝不在御和殿,聚在那里的多半是南苑夫人。
虽说御和殿与行云殿距离较近,不过龙霄宫内禁止大声喧哗,行云殿又有水声阻挡,照理听不到御和殿方向的动静。
“羽林军在御和殿前操练吗?”
御和殿前好像聚集了不少人。
红袖小跑出去,向站在游廊里的宫女们打听,不一会儿过来回话。
“听说是靳充仪、凌妃与邹夫人在御和殿门口吵起来了。”
“她们怎能吵得这般大声?”
“如嫣那丫头嗓门大呗。凌妃娘娘一气之下命人拿了唢呐过去,如嫣说一句就吹一次,结果惊动了千牛卫。”
原来那奇怪的乐音是唢呐。
能一大早把千牛卫集合到皇上寝殿门口,不愧是凌妃。
任她们胡闹下去非拆了龙霄宫不可。
“小姐,这不管我们的事儿。”
见皇后要往殿外走,红袖急忙拦住她。
“皇上过会儿就散朝了,由得她们闹去,恰好给皇上瞧个新鲜。”
关翎若有心争宠,红袖这思路不错。
可惜她对皇宫毫无兴趣。
她相信宏明,但不相信深宫里的感情。
这皇宫令她无法克制地沮丧。
皇上假如需要她费尽心机才不会背叛她,不如跟噩梦里的影子一样趁早散去。
“你记住,需要花费心机留下的人,不值得挽留。对以诚相待的人,不要玩弄心机。”
*
凌妃的唢呐招来了不少人。
除了千牛卫,关翎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一眼看到了黑色的高挑身影。
见皇后前来,听到怪声赶到殿前的千牛卫恭敬地分开道路。
关翎如常一般往御和殿走去,怎料途中两眼发花。
御和殿殿门前的景象与她的梦境交叠。
梦境里消失的杂音浮现在她耳旁。
“陛下对那不忠不贞之人,为何如此宽容?”
“她身份特殊,朕无法废了她。”
“嘴上这么说,心底难道不是顾念旧情,舍不得她?”
“对朕无情之人,朕顾念什么旧情?她让朕沦为笑柄,不榨干她最后一滴血,朕怎能甘心?”
只是平平无奇几句话,只是话本里再常见不过的对白,关翎晕眩到几欲跌倒。
红袖连忙扶住了她。
这次,她没能立时挣脱那些幻影。
“陛下一心惦记……心里从没有过臣妾吗?”
说话的人换了一对。
“你与她不同,温柔贤淑,隐忍大度。朕自知对你有愧。”
“除了愧疚以外,陛下对臣妾再无其他情愫?”
“……有。”
关翎脑海里一阵轰鸣。
“……殿下怎么了?为何脸色苍白?”
“兴许是中暑了。”
许久,她自鸣音里听到了红袖与四皇子的对话。
她晃了晃头,努力甩掉梦魇。
“鬼月阴阳失序。你们不知仔细一些?”
四皇子似在训斥宁则。
“太卜大人训斥的是,若知太卜大人在此,奴才绝不会放任殿下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
千牛卫的人在偷偷留意皇后,关翎不得不打起精神,向麻烦的根源问话。
御和殿门口站立三位美人。
凌妃与邹夫人互不相让地矗立两旁,靳充仪被她们夹在中间。
雨墨的长相不算出众,不过五官端正,称得上端庄大方。
她的性格本就不似寻常青楼女子那般柔媚,有棱有角,带着不合身份的泼辣与傲气。雍容华贵的打扮倒也称她。
这会儿她站在名动京城的花魁娘子与世家大小姐间,没露出半分怯懦。
小产后皇上对皇后的偏袒,使得邹夫人对皇后心存不满。
不过醉花宴皇上拿神机营试探了她,她不免疑心皇上迟迟不处罚皇后并非偏爱皇后,而是发现了她的小秘密,想要借皇后敲打她。
再加靳充仪进宫后,皇上与靳充仪到了几乎形影不离的地步。
邹夫人最是容不得别人比她风光,眼一红,脑子跟着灰飞烟灭。
靳星夔好不央突然认了个妹妹,说出来可疑至极,偏她信了。
她派去查探消息的人来报,说这靳充仪进宫前与皇上已经相识。
皇上一出宫就借机去见她。两人背着宫里人来往已久,皇上早有收她进宫的心,无奈靳充仪身份尴尬,进不了北六宫又不宜留在南苑。
靳统领替皇上办妥了她的身份,皇上对靳家感恩戴德,哪怕靳统领与皇后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皇上也宁可睁一眼闭一眼。
皇上对自己态度冷淡,对皇后又时冷时热,邹夫人认定皇后不过是皇上的障眼法,靳充仪才是真正的对手。
记忆里皇上追逐皇后的热切视线很快淡去。
她这会儿没工夫记恨皇后了,一门心思要找靳充仪较个高低。
关翎自邹夫人眼神里看出她换了目标,暗暗好笑。
无怪乎古人说“色令智昏”,情与欲无论哪个上了头,人就没有一个脑子转得过弯的。
“说说吧,在吵什么?”
皇后向站在中间的靳充仪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