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大堂里起了争吵声,刘妈妈很快赶来安抚金大爷。
进门那一刻,关翎看到了会发生什么。
金大爷接下去会用三百两银票买下那名婢女,命手下的无赖打死她。
签了卖身契的人假如打伤主家,主人处置她时可以不用通报官府。
这些处置方式里包括私刑打杀。
天宝街这样的风化之所,四处是落了奴籍贱籍的人。姓金的可以随意用钱买来人的生死,因此格外嚣张。
假如出手解救那名婢女,接下来思玉楼会为了感谢他们,邀请他们前往二楼雅室。
在她所见的幻象里,她每一次都会出手替那名婢女解围。
似乎这是件无法避开的重要事情。
可是……
这样做有意义吗?
关翎望了一眼周围那堆自己的幻影。
这个世界假如不是话本里的故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有违常理的画面?
“……老子买下她!”
护院们松开了金大爷的手,他依然不依不饶,由胸口摸出一沓银票,拍在桌上。
“三百两。妈妈你点清楚!”
看到那叠银票刘妈妈两眼放光。
这丫头买来不过十两银子,样貌中等,性子桀骜,哪怕出来接客也不知猴年马月能赚回三百两。
不过姓金的为人她十分清楚。
她接了这钱,这丫头今天的命肯定没了。
如月阁不是什么干净地方,后院埋了大堆尸体。
但要她大门口沾上血迹,她始终觉得不吉利,故而犹犹豫豫不肯答应。
“怎么,妈妈嫌少?”
姓金朝她瞪了一眼。
“怎么会……”
旁边几桌的汉子目光往桌下移了移。
这些人与金大爷前后脚进如月阁,带家伙来的,看样貌是他手下的无赖。
今天这事她不应也得应。
雨墨你可别怪妈妈了。
她暗暗朝那丫头拜了拜,要去拿桌上的银票。
“一千两。”
一个清澈的声音由竹帘后响起。
鹤衣青年挑帘而出,指间夹着一张银票,走到那名婢女身旁,把银票递给了刘妈妈。
刘妈妈赶快展开银票一看,上面确确实实印着“华英通用宝钞”,“凭票支银一千两”。
“嗷嗷嗷……”
刘妈妈一惊讶,发出了一串母鸡笑。周围看热闹的其他客人也一阵嘘声。
鹤公子伸手把地上的婢女搀了起来。
她原本想看看自己假如置若罔闻会如何,一想到这丫头可能会被打死,终是没忍住。
遍布大堂每一处的幻影随之消失。
“傻站着干什么?去拿雨墨的卖身契来?”
刘妈妈唯恐鹤衣公子反悔,催着小丫头去拿卖身契。
金大爷要买人时,跟着刘妈妈的小丫头扭扭捏捏不愿搭理,这会儿一溜烟跑去里屋。
刚刚财大气粗不可一世的无赖,一下灭了气焰。
他全身上下拢共三百两银票,以为不会有人出比这更高的价。
如月阁除了思玉楼以外没有第二位姑娘值得上千两的银子,哪怕在座的有富贵人家的公子,也不会愿意为了这么个普普通通的丫鬟出那么多钱。
“你……你……”
金大爷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来话。
“瑞锦布桩不是有钱么?金大爷再加点价啊?”
人群里出了起哄的声音。
金大爷气急败坏,走到了鹤公子面前,用手指着他的脸,唾沫星子四溅。
“你是哪里来的狗东西?敢坏大爷好事?”
他出言无状,关翎也不再客气,用扇子拨开他戳到面前的手指。
“大爷来此寻欢作乐。既然寻不到乐子,不妨另觅他处。这里多是漂若浮萍的弱女子,大爷根深叶茂,故意为难她们取乐,算什么好汉。”
“大爷去哪里寻欢作乐轮得到你来管?你非要替她出头对吧?”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额角的血迹。
“你家的丫头刚刚打了我,你若不舍得她挨揍,就替她挨这一下!”
金大爷说完回桌边,自桌下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见他掏了家伙,大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这是那堆幻象里从未出现过的画面。
“小生的丫鬟打伤了大爷,大爷可以去府衙告状。光天化日擅动兵器,不怕背下官司?”
鹤衣公子不动声色,安静地把那名婢女拉到身后。
“良民互殴,民不举官不究。大爷自有办法让你无法上告。”
金大爷在京城横行无阻另一个原因,在于那瑞锦布桩打着布桩幌子做着江湖匪类的勾当。
要是真正布桩大掌柜,姓金的不至于眼拙到认不出云缙坊的手艺。
他那点臭家底在京城不少人知道,无奈抓不到把柄,府衙处置不了。
金大无赖浑浑噩噩是个糊涂人,见多识广如刘妈妈看得出这位公子什么来头。
万一命搁在如月阁,跑得了金大无赖,跑不了她。
“哎呦,金爷金爷,您这是干什么?”
她惊呼着拦到金大无赖面前。
“今儿您这伤花多少钱,妈妈我出。大热天何必大动肝火?”
金大爷一甩手把她推开好几步,匕首刀尖直指鹤公子的眉心。
“小白脸你急着充好汉,不如替这丫头接一刀。大爷就此饶过她的命。否则只要她踏上京城大街一步,大爷一定叫她生不如死。”
关翎斜睨了眼门外。
站在如月阁对街的暗卫手移到了袖旁,只要姓金的手里匕首再靠近分毫,他们立刻会出手。
在这一桌之外另有五六桌的客人,与其他看热闹的客人不同,装成置身事外的模样留意这里。
这些人的同样盯着桌下的家伙,姓金的一发话,他们马上掏家伙。
若门外的暗卫被逼先动了手,见思玉楼这事儿就泡汤了。
鹤公子的视线移回了长满横肉的脸上。
“……一言为定。”
被她护在身后的丫鬟与看热闹的人,没料到她会答应。
连金姓无赖都暗暗吃惊。
“你……自找的!”
对方既点头允诺,他不敢出手就成了笑话。
金大爷卯足力气,高举匕首向鹤公子的心口刺去。
“承认自己想死……”
很难吗?
关翎脑海里回响起王慕晖那句没说完的话。
不难。
可她并不想死。
她得找到那个想不起名字的人。
她只是厌了规定女人必须贤淑、温良、柔顺,必须甘心一副小人样,对明知是废物的男人俯首称臣,必须把空洞无用的美貌当作唯一财富,委屈求全地争夺残羹冷炙,而忽视女子同样拥有智慧与血性的地方。
金大爷以为自己的匕首会刺中青年的胸口,孰知白影一晃,刀尖落空,与此同时一股横扫过来的力量击中了他的脖颈。他的身体如同秋叶飘落到了门口。
鹤公子避开了他的刀,横飞一脚把他远远踢开。
“一言为定……只要你能刺中小生。”
她一展纸扇,对着倒地的莽汉摇了摇“色即是空”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