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明闯入竹青馆时,竹青馆主殿殿外站满了费氏的影侍。
“岂有此理,全部拿下!”
诏明刚挥手下令,如妃由主殿走了出来。
“娘娘可知现在所作所为形同谋逆?”
如妃对他所言毫不在意。
“端午宴那日皇后殿下说过,后宫内以皇后为尊。在后宫,本宫唯听从皇后懿旨,概不遵从他人命令。”
“听从皇后懿旨?”
由她嘴里听到这句话,诏明觉得好笑。
“娘娘不会忘了,这里是皇上寝宫,并非皇后管辖之地。”
“本宫奉旨所办之事只牵扯后宫之人,这里是否后宫有何关系?”
一想到四皇子这么兴师动众,暗地里是为了维护邹夫人,如妃不免来气。
“皇上若觉得不妥,该尽早放后宫之人回归后宫,而非不伦不类留在自己寝宫里,令他人为难。”
正殿窗口散出金光,诏明无暇与她说下去。
“既然如此就各为其主,各凭本事。给我拿人!”
他背后的暗卫一拥而上。
费氏的影侍与其他三家相比,不以武功见长,面对真刀真枪很快落了下风。
诏明甩开阻拦他的如妃奔入殿内,只见解封法阵已经完成。
法阵内,那名异邦的侍卫被金针封穴,失去意识,跪坐在地。
皇后脸色铁青蜷缩在他身旁。
那只封在他们体内的金毛犼已经显出了原形。
如妃挟持来的祝师站在阵旁,见四皇子闯入,不能半途停下祝术,只得继续念诵祝文。
“快停下!”
诏明急得大喊。
假如皇后体内的游魂与王慕晖的幽魄此刻被解封术震散,皇后的身躯会彻底死去。
到时候他与皇上的计划将一败涂地。
“不行,太卜大人……”
不等祝师汇报现状,法阵里的金毛犼声嘶力竭地大吼,急欲破笼而出。
祝师不过分神四皇子片刻,写在法阵四周的金文已经一排排消失。
“那家伙到底何处寻来这种妖孽?”
诏明咬破手指,用血在法阵旁急速写下丹书。
法阵内侧的金轮随即收缩,将金毛犼套在其中。
触到他的血,那怪兽叫得愈加凄厉。
站在法阵四周的祝师见机摇动石铃。听到铃声,怪物渐渐失了力气,被金轮牢牢捆住。
法阵一打开,诏明飞快跑到皇后身旁。
见她面色一片惨白,触其鼻息早无了动静。
“该死!”
诏明怒砸了一拳地板。
“大人莫急,我等刚才并未见到皇后魂魄飞散。”
身后的祝师不敢隐瞒。
这本应是不可能的事。
诏明疑心祝师故意这么说好脱罪,拗不过心底最后一丝希望,搭了搭皇后脖颈的脉搏。
如祝师所说,皇后仍有微弱的脉象。
天意在我……
四皇子心头一阵雀跃。
“押他回地牢!”
他瞪着沉舟,交待随行武士。
“所有人退出竹青馆,不许任何人进来。替我守阵!”
*
话本中事皆是虚妄。
功名利禄是虚妄。
荣华富贵是虚妄。
情比金坚一样是虚妄。
今日一统江山风光无限,明日风云变幻囚首丧面。
话本人物作为作者大笔下的傀儡,不管所作所为如何荒诞,唯能逆来顺受。
嬉笑怒骂不能从心所愿,生死离别不过转瞬朝夕。
可有人反抗过?
谁知书中人不曾有过这般念头,无奈想做,做不到。
只要作者愿意,天地初开到灭世之劫可以间隔一行。
何况一人生死?
不过就算草草退场,未成为别人笔下推磨鬼,关翎也觉得值。
对着一片茫茫黑暗,打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手里的扇子,她环顾四方。
她的视野比困在王慕晖身体里高了不少。
难道这才是她真正的外表?
可惜看不到自己的长相。
她急于找一处能反光的地方,见远处黑暗里有些微光亮。
朦胧的光线里,有一位少女荡着秋千。
关翎往前疾走几步,看清了那名少女的外貌。
那少女也转过头,看到了她。
哎,冤家。
关翎心里叹了口气,走到她身后替她摇起秋千。
“你是王慕晖?”
“周围人这么称呼我。”
少女“咯咯”笑了两声,不与她见外。
“说得好似你有其他名字。”
“人总有许多名字。好比我家的那头鹿,不认得它的人叫它鹿,认得它的人叫它马。”
白光一闪,少女站到了秋千上,恰好与关翎平视。
“又好比你。除你之外的人叫你皇后,你管自己叫做‘关翎’。”
“那并非我的名字。”
关翎握紧了秋千绳,免得它晃动起来,把少女甩出去。
“可你为什么固执于那样称呼自己?”
是啊,为什么?
关翎被少女的问题难住了。
进入话本的人大多习惯使用身躯的名字,不会特别时时提起自己原本的姓名。
名字这东西,若是无人知道,就没了意义。
“你不喜欢别人叫你皇后,也不喜欢别人叫你王慕晖。那不是你。”
少女由秋千上跳了下来。
“你知晓那不是你,并且要时时提醒自己那不是你。就如同你时时提醒自己这里不过是个故事,你随时可以弃之而去。”
“那又如何?事实本来如此。”
关翎用扇骨翘了翘自己的面颊。
脸上没有痛觉,这扇子看来也是幻象。
“你真以为事实如此,又何必反复提醒自己?你会在喝茶时强调那是水吗?你会在仰头眺望天空时,强调所见的是云吗?”
少女一蹦一跳地转过身,对她挤了挤眉头。
“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你要是知道什么……何不直说?”
关翎自她话里,嗅出了奇怪的气味。
“你不想成为王慕晖,王慕晖的话对你而言有何意义?我不过是他人笔下傀儡,焉知现在所说不是为了左右你的心意?”
少女摆动着绣满蝴蝶的衣裙,走到她跟前。
“何况你心底怎会不知晓自己为何厌恶这里?躲在自己编织的理由里,难道真能不再思考?”
“休要胡言。你被这破故事害死,想找我做替身不成?”
关翎用纸扇点了点她的胸口,扇子轻松穿身而过。
“你若是为我不甘,大可不必。”
少女看见她惊愕的表情,用衣袖掩住嘴笑了笑。
“我未在这世间出生过,自不会死去。”
“你说什么?”
关翎完全被她说糊涂了。
少女不再解释,消失在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