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乌拉那拉宜修,是乌拉那拉家族中,一个不起眼的庶出小姐。
当年我额娘与嫡母有孕前后不过一月,却是嫡母在先,额娘在后。
自从出生起,嫡长二字就与我无缘,阿玛对于这接连出生的两个女儿十分不喜,只是随着嫡姐聪慧和美貌的展现,她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掌上明珠,而我,却只是在一旁蒙尘的鱼目。
很奇怪,夫人并不是什么十足十的大美人,却能生出嫡姐这样的人物。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姿容平庸,因而在府中的日子也愈发的艰难。我的额娘是阿玛的第三房小妾,本来恩宠地位就不稳固,又只得了我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只能任由他人宰割。
她时常告诫我,要我守着安分过日子,如此才能在豺狼虎豹窥伺的府中存活下去……
我照做了,可是却也无法保得自身安全,10岁那年,额娘因疾病离世,前来诊治的大夫说,是因为当初生产时留下的痼疾,一直没有得到妥善的治疗,所以这才将自己的身体给拖垮了。
当时的天是晴的,可是我却觉得四周都是黑暗,在守灵时,府中的兄弟姊妹们多有欺辱嘲讽,只是我当时已经无心在意。
拖着沉重的脚步,我为额娘收拾着遗物,无意间,却从床底下翻出了一个颇有些老旧的皮箱子。
打开后,里面尽皆是一些破烂,其中还躺着几份已经泛黄了的信笺。
里面提到了自己额娘和阿玛的渊源,原来不受宠爱的她竟是对方的青梅竹马!那里面已经枯败了的枝条,乃是他们小时一起折下的桑枝,还有一起放过的风筝,折好的纸船……
然而这看似美好的一切,随着阿玛的考取功名,却是一切都变了。
信笺中,满满充斥着的都是额娘对阿玛的想念,新嫁后哪怕只是为妾也依旧满足的喜悦,以及怀育自己的惊喜和期盼,当然,最重要的是,阿玛当初临行时曾经说过,无论结果如何,考后必然会迎娶她的额娘为妻!
我的眼睛似乎是被“妻”这个字眼给黏住了,因为如果当初阿玛遵守承诺的话,那这府中的嫡出小姐,分明是她!
阿玛的承诺,就和这一箱的“珍宝”一样。
原来额娘的死并非是产后痼疾,而是日复一日的期盼与对他的失望……
嫡姐的光芒真是耀眼呐,刺目的让她恨急了,可随着年纪的增大,我们也都到了出嫁的年纪。阿玛似乎有意要让嫡姐攀附皇权,毕竟从小到大,对方接受的教导从来都是如何成为一个好皇后,因此,即便我比嫡姐小上一月,却是先一步被配与了四王爷。
毕竟如今夺嫡凶险,阿玛不能行差踏错,否则一个不慎就会招致灭顶之灾。
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出小姐,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推了出去。
王爷上门求娶时是奔着乌拉那拉氏的助益去的,嫡女还是庶女倒也是无所谓。在入府之后,我俩好生甜蜜了一阵子,府中虽然多有美妾,可是能有资格被扶为嫡福晋的却只有自己。
当时为了表示珍重,王爷还曾亲自为我佩戴上了一对镯子,说出了“愿如此环,朝夕相见”的话,还说,若是自己能够一举得男,必将会让自己成为他的正妻!当时我身怀有孕,和我额娘当时一样,充满了对日后生活的期盼,和成为嫡福晋之后的想象。
哪怕……哪怕王爷日后夺嫡失败,她也一定生死相随!
只不过,王爷可是个本事卓绝的男子,那么多优秀的王爷最后都是败在了他的手下,如今他几乎已经是公认的储君了,若是这个可能成真,那自己一旦成为嫡妻,岂不是……
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将我当头砸中,放松了警惕,以至于嫡姐说要入府照顾怀有身孕的我时,我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对方想要缓和一下双方之间的关系!
后来,等事情发生的时候,已经一切都晚了。
王爷就像是疯魔了一般,全然忘记了当初的承诺,就好像当年的父亲一样,更是不惜冒着被皇上斥责的风险,亲自入宫向德妃娘娘求娶嫡姐为妻!
多年来期盼的嫡福晋之位,被旁人一朝夺去,就好像小时候争衣裳吃食的时候,自己从来都没有赢过……
给嫡妻敬茶的时候,嫡姐故作和善的模样令我作呕,可是却也因此博得了府内众人的喜爱。
枉费自己往日里苦心经营与她们之间的关系,如今自己黄粱美梦一场空,竟是没有一个人关心,哪怕连一句可惜都没有听到……
好!真是好得很!
我的心腹中好似有怒火在翻涌,为此还引起了不小的不适,前来诊治的太医说过,若是想要孩子平安无恙,就必得安心养性,不可再如此多思,妄动肝火。
只是,这滔天的怒意岂是光知道有害就能忍住的?
嫡姐似乎是发现了我的窘迫,因此时常前来磋磨我的心智,好在孩子争气,我顺利的将其生了下来,并且如珠似宝的看护到了三岁。
然而就是这一年,成为了我永远无法忘却的一年……
我的孩子,没了……
那是一个雷雨夜,弘晖高烧不退,我抱着他来回踱着步,想要去请太医,却发现太医全都被拘在了嫡姐的院子里,而我的孩子,就这样在我怀中死去了!
我虽知道老天从来都没有厚待过我,却不曾想如此针对我。
我的弘晖去世了,可是那个贱人却是有了孩子,还是一个阿哥!
痛失孩子之后没多久,她有孕的事情就被爆了出来,我强忍着丧子之痛,还要装模作样的上前恭喜。
头磕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我自己也不知道心中想了些什么,浑浑噩噩,人世不过如此。
王爷眼瞎心盲,信了我与嫡姐表面上的姐妹情深,还叫我一个丧子的母亲去照料她的孩子!
呵!都是一样的……
不过,却也给予了我可乘之机。
弘晖身子强健,从来都不是什么孱弱的孩子,又为何简简单单一场高热就被夺去了性命?
我苦心调查了许久,最终,种种线索都指向了那个看似纯洁无瑕的女人……
借着这个护胎之职的便利,我在她的饮食中动了手脚,那贱人难产死去,就连刚生下的阿哥都没有保住!
王爷悲痛欲绝,倒也不妨碍他另纳新人,如此看来,他倒也没有那么喜爱姐姐,而我,凭借着是他心中挚爱的亲妹妹,倒是一举坐上了梦寐以求的正妻之位。
可真当这个位置拿到手后,我心中却又开始茫然了……
后院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生下孩子,而我却是在孕中被那贱人磋磨得伤了身子,再难有孕!
中宫嫡子还未降生,她们岂敢拦在我儿面前!
可恨呐!
王爷……不,是皇上了!
皇上才是造就这一切的元凶,是他只顾着嫡姐有孕之喜,却全然忘了我们的孩子,这才会导致如今的局面!可笑的是,我却根本做不到恨他!
既然如此,我没有孩子,别人也休想要有!
一次又一次的有孕,加上皇上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让我的心神受到了更加严重的磋磨,我知道,这种事情日后必然再有,自己即便是手眼通天,也始终不可能防备住所有的人。
可只要宫中没有男孩出生,到时再将三阿哥过继到自己的名下,那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帝母,爱子心切的齐妃也必然会答允!
没有亲生的孩子又如何?只要我还是皇后,只要我能够当上太后,谁的孩子都不重要!!!
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选秀愈发临近,皇帝却是忽然病倒了。
醒来后的皇上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她对从前做下的错事供认不讳,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我听着这些话,原本以为已经硬如磐石的心却是忽然又软了下来。
其实……这些年,也只是想要等一个抱歉罢了。
年少时候的情深是真的,后来的癫狂也是真的,可直到如今,我这才从这场疯癫中回过神来。
皇上对我很好,好的有些反常,我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这很好不是么?
若是日后的生活就这样维持着,她或许……也会学着放下吧……
可是变故就这样到来了,有一段日子我十分的难受,宣召太医前来一诊脉,对方脸上的表情却像是白日见鬼了一般,转眼便将太医院里所有的太医全都叫上了。
我怀孕了?
我怀孕了!
我怀孕了!!!
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和皇上都十分意外,随之而来的便是喜不自胜,尤其是当她知道这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儿的时候。
宫里的华妃像是一只剑拔弩张的艳羽鸡,每每请了皇上去看,皇上也不去了,只一心一意的守在自己的身边。
真好!
皇上体贴极了,可相处久了我却始终能够感觉,对方对自己似乎只是出于一种责任,这一点相信宫内很多的嫔妃,除却那个叫沈眉庄的,都能感觉到。
哦,或许……华妃不能。
毕竟她不是很聪明。
我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叫做弘昭。
而自从这个孩子诞生以后,我心中的执念也开始逐渐消散了,宫中的孩子接二连三的出生,也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才不管,也不想造这个孽。
鉴于弘晖的前车之鉴,对于这个孩子我可谓是多有照顾,所幸,弘昭十分好养,皮实耐活,在他皇阿玛的怀中时常像条小鱼似的蹦跶。
生活,多有明媚。
我的心似乎也逢春了,当年死去的心似乎又有活跃的迹象,可每当想起当年皇上是如何对待自己,以及那沈眉庄似乎有了纯元第二的迹象,我便不敢轻易的去托付真心。
看着那两人形影不离的模样,即便我如今宠爱,地位,和后嗣一样不缺,可却始终都会感到一阵的心茫。
哪怕在和她相处的时候回头看我一眼呢?
沈眉庄的宠爱愈发强盛,皇上曾经不止一次的动过要封她为宸妃的念头。
宸之一字极为尊贵,指代的便是北极星,其中已有帝王之意,非心中挚爱不可取用,好在皇上并非如从前一般肆意妄为,至少她会顾念自己的颜面,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年世兰先一步获封贵妃,而沈眉庄便只能屈居她之下,获得了一个淑妃的称号……
如今的生活相较之前已经是天上人间,可是人始终是贪心的,我便总想着再进一步。
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我心中萌动的同时也充满了疑惑,皇上还是那个皇上,长得依旧是那个样子,可是她的为人处世却是全都变了。
可我不信怪力乱神,加之又没有直白的证据,也就只能将这个疑惑藏在心里。
直到后来与皇上出巡的时候……
对方无意间透露出了对自己额娘的无知,这一点从前的皇上在迎娶自己的时候就已经调查过了,是知道的!
这一刻,我终究还是确认了眼前人并非彼时人。
只是为了面上的好看,我还是没有点破这一点,对方也应了自己那一点点的心意,为自己替换了一对新的镯子。
那是皇上回宫后亲自设计的,金凰和青鸾,顶好的寓意。
我亲自将手上的镯子替换了下来,叫剪秋收好放在妆台之下,后者果真是听话照做了,取了一个真皮的小妆匣,珍而重之地束之高阁。
皇上也是心动了对吧?
两人相处的时候,对方也没有了那种莫名其妙的飘渺感,增添了许多血肉,虽然依旧那样盛宠淑妃,可是自己也是拥有了一席之地。
宫里的祺嫔多有怪异,似乎与皇上同出一处,我将其招来询问便发现果真如此,自己倒是无意与之为难,只是皇上无意间被自己人套出了真实的姓名,这一点让我非常的高兴。
周芹么?
芹臻公主……
啧!
罢了,不重要!
我能够看得出来,自己在他心中的比重越来越多,相较于沈眉庄是她所爱的“剧中人物”,自己这样后来发劲的才更加印象深刻不是么?
虽然皇上嘴上不说,心中也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动,可是她偷摸为自己额娘正名追封的举动,却是进一步的让我倾心。
后来,弘昭称帝,自己成为了唯一的皇太后,我们之间的举动也愈发甜蜜了起来,虽然无法再行周公之礼,可是交心的频率却是更加的频繁,作为宫中为二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这一点是旁人无法相比的!
如今,淑妃也奈我不何。
皇上终有寿尽之时,那一年我存于人世间的最后一口气也散尽了。
看着跪在身边痛哭流涕的皇儿,犹记得去年他也是这样伏在他皇阿玛床前哭的。
好孩子,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