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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我会给豆庄一个大东家名,庄内实际还归佟阿爹爷俩管,”吴大人收回目光,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酒。

“不为奴不为贱这个要求,我答应了。”

佟父听完点点头转身离开,走出酒楼,大街上纷纷扬扬的下着大雪,覆盖了整个南阳城。

东城的尽头处站着一个娇小的人,看不清头脸,一身黑色斗篷包裹的严严实实,她背手站着看向银装素裹的世界,突兀又无礼,却十分与天地间融合。

佟父快步走过来,跟闺女信步走在雪地里谁也没说话,爷俩的悠闲惬意,成为步履匆忙的人群之中一抹淡影,存在过却无甚大的记忆感。

走出东城佟父看着远处挑东西的人影,声音不快不慢的说道,“撬动了!”

芦苇脚步一顿复又继续走,放开手上的暖炉伸手接了两片雪花,攥了攥,“说了新故事?”

“没有,说了你们当初真实的处境,他现在面对群狼环视如同当年的你们,没有盟友助力,注定会沦为博弈的牺牲品。”

“我告诉他,你当初是如何从他那个环境里走出来的,有时候旁观者,可能不如当局者明白,但是我们这个旁观者,有上帝的视角不是吗?”

“几千年的文化沉淀,页页都告诉我们,权谋的阴诡角斗,斗的本身就是自己的头脑和审时度势,他的君只是君,君如今弱小,君臣一心是美谈,一旦君的爪牙锋利了,他就是君磨爪子的对象,哪怕跟君一路走来同心的人,也一样会被牺牲了。”

“他为人的确算计阴狠,在亦正亦邪间选择了治下的百姓,孤独的人,总想拥抱烈火温暖自己,爸不想看这么个人没了,我说了我该说的话,也是回报他的一罐鹿胎膏了,佟父说完龇牙笑笑。

“他就是因为孑然一身,他的君才用他的,他生了博后路的心,他的君岂可再容他?”芦苇嗤笑的看着她爸,为什么这么天真?这不是做生意买卖可以讨价还价。

“丫头,”佟父停下脚步看着闺女,不顾不合规矩伸手握紧芦苇的手臂,正视她严肃的说道;

“他身后站着豆庄的几百口子人,我们不是什么圣人,更没什么能力救他们,可我们不应该漠视他们的生命,那些刚出生呱呱落地的孩子,都是因为我们父女才安定下来的。”

“我们在能自保的情况下,提醒的不是他,而是告诉他,那是豆庄的几百口子人,他死不是死一个人,他的对手会让全豆庄死完的,他的君不会帮他,只会恼火他的不堪重用,利益考虑下最先推出的永远是豆庄人……”

芦苇用力的拿下她爸的手,“我不会跟他裹挟了,豆庄的生与死与我们何干?我能给他积蓄力量钱财,已经是我最大的善意了,我不想跟他越牵扯越深,我没有胸怀大义成全别人牺牲自己的想法。”

“爸,我有孩子了,采薇有孩子了,棒槌正在一岁一岁的长大,我们都活在刀尖上,我为豆庄的孩子考虑了,他们谁为我的孩子考虑过?”

“我行差踏错一步路,最先出事的就是你跟孩子,我的生命里又多了一个被人拿捏的弱点,这个孩子本不应该出生的,不是吗爸?”

佟父眼里都是沉重的颓然,“吴……大人答应会放了我们……”

“那不是他聪明吗?我已经不愿为他所用了,他还没有足够的资本对抗他的政敌,他不答应你的条件,他明天就能被人拉下去,刀不顺手不但不能自卫,反而会割伤自己。”

“他除了暂时答应你,他还有别的办法吗?他这样反复无常的人,做出的保证,我们不应该听听就算了吗?他答应我就是再帮他自己,他心里最明白不过了,他为什么还会考虑呢?”

“我已经被万源东家针对了,可是他没有对我们伸出援助的手,从他冷眼旁观万源针对我的时候,我们的捆绑能留下这样的体面,我想我做的已经够得体了。”

“路,我已经为他铺平打通了,他没有能力走出去,那是他自己的事,我佟芦苇,不会在帮他了,南阳城即便没有了他,还会来别的官老爷,我依然不缺被人威胁的命运,那我为何不换个强大的主人依靠?那样至少我能保住你们。”

佟父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心里的一股精气神突然无形散了,瞬间苍老了十多岁。

“可是我们不答应他,他不会轻易的放过我们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捏死我们这样的轻而易举……”

“那就整个豆庄一起死呀!我反正是无所谓了,与其帮他羽翼丰满后死,不如现在下手还能多条路出来,”芦苇说的漫不经心,手里的雪花被捏成水落在地上,轻飘飘的声音,重如铁锤砸在她爸的心头上。

“从万源注意到我们那一刻开始,他选择袖手旁观,就表明了他的立场,豆庄生他生,豆庄死他死,这是君给他的昭恩,也是君给他的立场,更是君给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仁慈,他守护好就是君的仁义美名,守护不好,就用豆庄人的血肥豆庄的田呗!”

“他心里时刻盘算我入商籍,我更不会为这种凉薄,且目光短浅的人押上一切的,爸,你应该收了你的善良怜悯,豆庄的民安家和,磨灭了你的小心谨慎,更磨灭了让你怎么遵守生存的规则了。”

“古往今来有多少权力顶峰的人,是屹立不倒的?是心善仁慈的?”

“况且他是官,我们是民,我们和他是与虎同伴,爸见电视里演的,倒头来有几个是好下场的?”

“我的脑袋理智告诉我们,我应该全力筹谋抽身而退,保全跟随我们的人,这才是我们最该做的善心。”

“他既送了花老头上门,又把真正的孩子送我眼前,我为何不用?吴家的嫡公子小疤赖?叶家仅存的根苗昌树?这狸猫换太子用的真是太烂了!”

佟父有些茫然的看着漫天大雪,“爸或许是真的老了!眼睛里看不了无辜的人死,明明自己都像蝼蚁一样活着,还总是看不得这看不得那的!”

“那就蒙上眼睛不要看,只当是一场梦,这场梦里来来去去的人,该行他们自己的事,我们爷俩身处其中,更应该顺应自然规律,”芦苇知道她跟她爸会有分歧,可她不能在容忍她爸的心软了。

“爸我们回柳林村了,阿娘采薇她们还在等我们回去吃饭,”芦苇说完抬脚继续走。

佟父仿佛被一棍打中了天灵盖,浑身激灵灵的都是冷意,佟母娘几个殷切的笑脸出现在眼前,他低头跟在闺女的身后。

“世上很苦的人比比皆是,可是苦的人从来说不出怜悯和苦意,因为苦早就当饭吃了,能说出很苦很孤独的人,恰恰是最不应该说的人,爸知道是为何吗?”芦苇回头笑问。

佟父没有回答,他挺直脊背迎着风雪而走。

芦苇笑的欢快开心,“我从来没听过谁的苦难孤独,能被人用语言表达出来的。”

“如吴大人,他总能轻言笑谈自己的出生,就算说自己从小到大的往事,都无一句孤独言语可诉。”

“他知道他的孤独对比那群嘶喊要活,却死了的人是无足轻重的,哪怕一声叹息,都是无言的矫情,无病呻吟的作态,”芦苇的声音和着脚下的雪,松松的没有任何起伏。

……

吴大人一个人自斟自饮的喝着酒,桌上的盒子敞开着,他已没了往昔的玩世不恭,脸上都是平静且冷漠的酣畅淋漓。

“斐汝别喝了,”胖护卫终于在吴大人的第三壶酒斟完,夺过了他的酒杯。

“忠君呀!小舅父留在我身边的意义,不就是敲打我忠君吗?”吴大人讽刺的笑问胖护卫。

“不是的,我是保护你的,不管你信与不信,我的的确确是保护你的……”

“那这是什么?”吴大人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巧的令牌。

胖护卫看见外甥手里的令牌,脸上顿时惊慌起来,伸手去夺,被吴大人轻易的躲闪开。

“斐汝,令牌不是你想的意思,我被阿父千叮咛万嘱咐着,一切都是保你平安长大,这令牌你千万不可让它……”胖护卫焦急的看着吴大人想解释。

吴大人一脸的冷漠,完全不把这位舅父解释的话当真。

胖护卫最后心一横,附在外甥的耳边交代了来历。

“这令牌我早些年弄丢了,告知你外爷后,他却不许我声张,你是如何得到它的?”

吴大人没回答,而是把令牌还给了胖护卫。

“大人,刚刚佟老头的话你认真考虑一下,你无人可用,何必对他们父女赶尽杀绝……”

吴大人扯嘴笑笑,“一介草民而已,不过是有几分智慧罢了,豆庄需要他们,他们就还有价值用,豆庄一旦不需要他们了,舅父说我该把人送给别人用吗?”

“他们可以为我创造一个豆庄,你又能保证他们不为别人创造豆庄?想保命我给了机会的,做我家奴都是抬举了他们父女。”

“大人,别……”

“舅父话太多了,”吴大人收敛了笑意,目光陡然冷厉下来,一副无可商量的架势。

胖护卫欲言又止的看着吴大人,“那豆庄大东家……”

“舅父找个信的过的人接,要用最快的速度摸清豆庄的事物,不要伸手僭越表现,豆庄放开手让给他们父女耍,可惜了!这么识时务的人不肯上道,宁愿自断双脚都不愿为奴!”

“还有,把小疤赖保护好,他是叶府唯一的孩子,舅父你应该也不愿他出事了吧?吴大人说完脸上露出一抹笑

胖护卫龛动了一下嘴,看外甥什么话也说不进的模样,心里深深的都是担忧。

不知阿父地下有知悔不悔?他身上有一半自认吴家人高高在上的血脉,还有一半叶家人的忠愚,这样的人怎么担得起那几百人的生命?

吴大人的心情是说不尽的好,豆庄稳稳当当到他手里了,他不在乎舅父的想法,也不想知道外爷临终留下的遗言,他现在是南阳城的天,南阳城就应该他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