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切如照常,识海中还是回忆着安锦晤以往的点点滴滴。
墨卿也才意识到,先前说安锦晤与柏尘之间的友谊不过是洽谈之言,待真切见证后才知道那是多么愚蠢的想法。
那是连柳靖也甘愿退舍的金兰之交。
先不说他们从小便认识,是柏尘哪怕顶嘴父亲也要出去探望的儿时好友。
更是一起游行江湖,行侠仗义,鲜衣怒马的莫逆之交。
成长的道路上,遇到众多风雨阻碍,但也愿意为他的一线生机求破天地。
是天下无双的兄弟情义,可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
当初他们游历江湖时,也曾到了福云城的广天楼,他也才知道,那楼柱正中心的天下第一词竟是他们酒醉后的豪情快意。
听腻了酒客的褒奖夸赞,便借着酒情,肆意踏着净空白月,卧于明月上,剑指凌霄间。
安锦晤:“哈哈哈!柏尘啊!这天下不会再有比我们更快活肆意的人了!”
柏尘:“有!
那便是往后的我们!”
安锦晤:“哈哈哈,对!敬往生!”
柏尘:“敬!”
安锦晤接着酒意,不知是玩笑还是真意:“若天下人都要将我杀了铺正道,你当如何?”
柏尘:“那我将会给你做出天下最华美的碑林!让天下人都来祭拜你!!”
安锦晤一怔,随后豪饮一口酒,仰天长笑。
………………
书阁中。
安锦晤拿着手中的书卷抬头问:“柏尘,你认为……圣子该是什么样的人?”
柏尘想了想,将毛笔夹在自己耳边道:“舍己为人无私奉献,心怜众生苦度众生,哪怕为众生死去,也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安锦晤:“嗯……那万一,这圣子不是天注定……怎么说呢……
或者说百姓们不只是想要圣子的庇护,还想要圣子用死来给他们换取利益呢?”
柏尘:“开什么玩笑?!如果我是圣子的话,我巴不得给我的每一滴血液都奉献给众生了!
唉,只可惜这圣子自古以来都是命定之人才有的,也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命……”
安锦晤:“嗯……那万一……圣子不想死呢……或者说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庇护呢?”
柏尘:“喂!我说你啊,安锦晤!你今天到底怎么了?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呢?
该不会是你看那些老古书看魔怔了吧?你今天跟我说的这些,你要是跟外面的人多说一句,都是要被骂死要被罚死的!”
安锦晤你连忙摆手:“啊哈哈哈,也没有了,我就只是说万一,万一,这就只是个虚假推断,是吧?他也不可能存在,对吧?”
柏尘:“万一?没有万一!
我还巴不得我是圣子呢!为民而死,名留千史!”
安锦晤似乎有什么难言:“…………嗯……对!
舍己度人,名留千史…………”
…………
柏尘:“安锦晤,快!还有好多人在后面!”
安锦晤:“已经在快了!”
“你们为什么要走?!不!你们不能走,你们不能先我走!!”
“我也要去,我也要上去!!”
安锦晤:“人已经满了,你们不能再上来了,再上来就塌了!”
“那就都死!!我活不成了,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柏尘:“毒气已经来了!”
安锦晤狠下心将趴在边沿上的人群打落,终于在毒气蔓延上来前一秒离开。
事后,柏尘死死拉住安锦晤衣领:“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那些都是活人!活人!人啊!!”
安锦晤:“我没疯!不这样做的话,会死更多人!!”
柏尘:“那你跳下去,或者我跳下去!也可以给他们换一个位置!”
安锦晤:“你到底懂不懂啊?!!不论是多少个位子都不够的!!
我们救不了他们,就算我们死了!死无数遍也救不了他们!!”
柏尘与安锦晤兴许是从这便产生了割裂,柏尘沉默后将安锦晤推开:“你不敢死,我敢!”
………………
后面记不清是哪次战役了。
安锦晤半条胳膊断了,脖梗上也开了个口子,靠在树角:“柏尘……救救我……”
柏尘看着他很犹豫,但哪怕知道安锦晤死后他也未必活得了,还是毅然决然的离开。
只因为要打人柱请神,安锦晤就在名单里,而柏尘却从未跟他提过。
之后,冒充他们师尊的那个冒牌货被就地斩杀,打人柱请神的也立马终止,所有清点的人数里面都没有看见安锦晤。
而柏尘重伤醒后却疯了似的找寻安锦晤的踪迹,所有人都跟他讲不可能活着的,但他还是这么找了三十几年。
直到在一个狭小阴臭的山沟里,看见被铁链钉在崖壁上的他。
衣服早已腐烂,身上长满了青苔绿霉,连眼珠上也爬满了蛛丝,之前的那条断臂早已腐烂成枯骨,上面爬满了蛆虫和挂着一点仅存的腐肉。
崖顶上的水每日都往下滴着,每日都滴在他的头顶,三十年来日夜不间隔的受着滴水酷刑,受着山风冷雨兽食蚁残。每日回忆着被背叛时的场景。
之后,柏尘跪在他的面前剔骨请罪,安锦晤也只是木木的回了一句:“既已离开,为何还要让我回来……”
从此以后,安锦晤无论受了多严重的伤痛,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面露难色,不会再让柏尘为他倒一杯茶。
从来都没有了。
而墨卿从这才知道,所谓的圣子,从来不是什么天命注定,而是谁强便是谁。
人人都说安锦晤江郎才尽,成仙之路遥遥无期,可又有谁能知道那是他一遍又一遍断骨阻止止修精进。
他的那把剑,为何往后极少出剑鞘,是因为被选为圣子后,那就只能有一把剑,古往今来如是。
不论是集天地之灵气,还是精工巧匠,无论是有怎样的剑灵,都会在拿起圣剑的那一刻分崩离析。
他从来不想做什么圣子,他也后悔自己入道修行,他不得已的事情太多了。生命之沉重是他无法承受的。
他亲眼见过自己救下的人为了一时口快,怒杀了一抱着襁褓的孕妇。
和面还有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拉住他的衣摆,请求原谅。可,这不是第一次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救他,该怎样替枉死之人原谅他。
他救不了的人太多了,他不愿救的人也太多,想让他死的人更多,可他唯独救不了自己。
先前也有圣子反抗,而后就被弑圣……
没人知道先前那人的尸骨去了哪,也没人知道那个原先圣子是众人之中的哪个名。
世人只想要他们所想要的“圣”,一个为他们所用,满足他们贪欲的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