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风飞回江夏填完志愿,再赶到南沙区和陈一平会合。
等跟他见完面,她就要进组拍戏了。
六月下旬的南方,气温高得穿着运动鞋都觉得烫脚。
安风看着陆陆续续从宿舍楼里出来的建筑工人们或有说有笑或打着哈欠从她面前经过。
“小老板娘好!”
几个工人大哥笑呵呵的跟她打招呼,虽然这称呼有点不伦不类的,但她还是笑着回道:“你们注意安全啊,咱们建的医院可不欢迎自己人第一批就诊。”
“老六,小老板娘说你小子呢。”
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叔拍了一个后生的后脑勺笑骂道:“年纪轻轻就成了老酒鬼,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哎哟,德叔,小老板给你敬酒的时候你也没少喝啊。”
安风看着他们说说笑笑的走远。
在桃源村和乡亲们接触多了,她也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有一群这样的人,谁只要对他们好一点点,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给予回报。
他们当中也许很多人没听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句话,但他们却实实在在的身体力行着。
他们不是不懂别人是如何收买他们的,但被收买这件事情本身,就表明他们被人尊重,被人看重,也被人需要。
她在陈一平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同理心。
呆子说,“有一个作家在他的小说里说过,真正的强者,应该以弱者的自由为边界。”
在他身边的时候,她总能察觉到他身上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悲天悯人。
在南沙的生活区,生活着先期搬迁过来的两三百户人家。
他们当中大多都是建筑工人的家属,也有一些是响应了程蝶衣的号召搬出来的城镇居民。
这些人都属于社会的最底层,无一例外。
若不是迫于生存压力,谁又愿意背井离乡?
陈一平忙的时候,安风一个人走在新建成的统一镇上,走进刚开张的路边小店里和大妈大嫂们聊聊天,听听她们的家长里短。
对于曾立志要成为影后的她来说,她们絮絮叨叨的背后,是她没有机会去经历的人生经验。
在一家冷饮店,五十多岁的老板娘给安风做了一碗凉粉,端给她之后就开始抱怨。
“小老板娘,不是老婆子我不讲道理,而是真的想不通。”老板娘说道:“我家老头子和两个儿子都在工地上干活,一个月我们家能挣三千多,我本来是很知足的。”
安风很好奇:“大娘,那您想不通的是什么事啊?”
老板娘叹了口气才说道:“小老板和你都是心善的,平时也很好说话,但是现在他要求我们每个月交一百多块钱买什么社保,我想不通,这不就是打水漂了吗?”
安风想到了是怎么回事,笑着问:“大娘您是心疼钱喔?”
“都是血汗钱,能不心疼吗?一交就要交好多年呢。”
老板娘见她小口小口的吃着凉粉,心想城里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吃东西都是斯斯文文的。
安风也不恼,慢慢的吃着,“大娘,咱们镇上和你一样想不通的人家应该还有吧?”
“有!大家都想不通,不信我叫几个人过来跟你说说。”
过了一会儿,饮品店就成了安风的临时办公室,她耐心的听完大妈大嫂们说完心中的疑惑和不满,认真的做着笔记。
等她们都说完了,她才笑道:“婶婶们,嫂嫂们,你们说的我都记下来了,但照我说,这钱还得交。”
她摊开笔记本在桌上,指着一户交的最多的人家的账目说道:“我知道你们心疼钱,但是账不是这么算的。”
她说着在那个数字后面乘以3,面对妇人们不解的眼神,她解释道:“这才是你们每个人应该交的数额,只不过国家有规定,后面的这部分是公司给你们交的。”
“比如李婶家四个人每个月总共要出453块缴纳社保,而公司还要替他们交1359块。”
妇人们呆住了,她们只是建筑队工人的家属,哪知道这些。
“要说想不通,我比你们更想不通。”安风柔柔笑道:“现在镇上276户,只要有谁愿意,不管在不在公司上班的,都可以挂在公司的名下交社保,而公司每个月要给每户人家贴上至少一千块钱,这笔钱至少要交15年呢,谁能帮我算算要多少钱?”
她不像陈一平那样擅长和不同的人群讲大小道理,但是她在此时此刻此地,用一道简单的数学题把自己和这些妇人们放在了相同的位置上。
她们都是家里的女主人。
和她们讲道理也很简单,只要说出事情的全部真相就可以了。
即使她们都没怎么上过学。
这天下午之后,统一镇上多出一个自发性的民间组织。
这些原本在家带孩子做饭的妇人们,戴上红袖章,自觉的在镇上和周边巡视,为这个小地方的治安建设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只要不丧了良心,谁都知道每个月交的那些钱不是进了公司的口袋,而是为了他们每个人将来能老有所养。
晚饭后,陈一平牵着安风走在河边的步道上,时不时的停下来,查看刚移栽在路边不久的树苗。
“外面的人找你都找疯了,”安风笑着打趣她的呆子,“高考满分的全国状元呐。”
全国各地的高考成绩陆陆续续公布之后,陈一平又一次成为众多媒体的焦点。
和之前被娱乐媒体关注不同,这一次小到县里的报纸和电视台,大到国家级媒体都开始纷纷下场。
眼瞅着又是一场全国范围内的造神运动,陈一平见势不妙,遁了。
但跟他有关系的人却都被媒体给逮到了,各地报纸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刊登了各种专访,向民众揭秘天才少年是如何练成的。
和往年的全国高考状元不同,陈一平身上的光环太多太耀眼。
越来越多的人从媒体挖根似的报道中了解到了陈一平的身世和成长经历,许多连桃源村的乡亲们都不知道的往事也都被媒体挖了出来。
陈一平看着树苗,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安风说道:“你给那边打个电话,让他躲一阵。”
“当年的事,其实说起来也不能怪他,但是等媒体挖出来之后,他免不了要被千夫所指。”
安风摇了摇头,“已经来不及了。媒体连你小时候把黄婶从河边背回家的事都能查得出来,何况是他呢。”
陈一平闻言皱了皱眉,在这个世界里,他对那个男人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无论如何,那个人是原主的生身父亲。
在这件事上,即便是身为他未婚妻的安风,也代替不了他做决定。
原主短暂的人生故事里,和那个人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三个月,可即便父子之间感情冷淡如水,但那个精致如瓷的妹妹却对大她十一岁的哥哥无比黏腻。
算算时间,她现在应该才7岁。
“我妹妹,她叫陈辰。”陈一平抬头望了一眼渐渐挂上夜空的繁星,嘴角淡淡的笑了笑,“灿若星辰的辰。”
“林月去接她了。”安风挽着他的手温柔的笑道:“我带她进剧组玩一段时间,媒体不会打扰到她的。”
“嗯?”他有些意外的低头望向她,“你怎么?”
安风眼含深意的望着他,笑了笑,“呆子,你的身后不仅仅只有我,还有很多家人和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