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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的喧嚣热闹已随着晨曦的光降临而尽数散去。

陈一平昨夜和陆伽瑶他们先是在广场上吃夜宵,后来又被带去KtV唱歌,结果卢伟脑抽,小灵通往外一拨电话,把苏小暖给招来了。

苏小暖大半夜从家里跑出来和他们会合,在包厢里死死霸占着陈一平,结果因为划拳输得一败涂地,醉得一塌糊涂,被同样喝醉了的陆伽瑶打车带回家。

陈一平到卫生间里抠着喉咙,把肚子里的酒精全部吐掉,洗了几次脸才把醉意散完,打了辆车把哥仨带回宿舍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睡了两个小时,他背着背包去往汽车站。

人们说,去不了的地方是远方,回不到的地方是故乡。

原主的老家就在离土司城三百多公里之外的山里,循着记忆,一路辗转换乘,傍晚的时候,他来到了大山的更深处。

青山巍峨,绿水连绵,夕阳西下,红云朵朵。

平静的河面缓缓的在流淌,河道在他面前突然拐了一个80度的大弯,冲出一个小岛,才闷头奔流向东。

天色已经擦黑了,小小的码头上只剩下一条十米来长的渡船。

这种用坚木打造船体,在关键的部位上用铁皮箍好,再在船舱里铺上木板做隔层的渡船在夏国的南方地区很常见。

往往一条好的渡船能在河里往来穿梭二十年以上,在河流众多雨季泛滥的南方地区,简直是居家出行必备的交通工具。

船夫原本是河岸这边的一户渔民,年纪大了之后弄了这么一条渡船,靠接送大河两岸的村民们维生。

陈一平认得他,原主在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跟着外婆去赶集,还去过他家里吃过一次煎鱼仔。

老船夫显然已经认不出陈一平是谁,瞧着他身上的衣服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所以脸上堆起来的笑容显得有些拘谨。

对于老人们来说,孩子们长大的速度比两边河岸上的毛竹和松树长得还快。

陈一平从老船夫手里接过摇把,走到船舱后面,把摇把插进柴油机的孔里摇了几圈,随着一阵浓烟,柴油机砰砰砰砰的震天响,带动木船缓缓离开码头。

他走到船头,夕阳洒在水面上,周围的群山上已蒙上厚厚的白雾,脚下二三十米深的河水清澈见底。

他看着河滩上的土地,再过几年,这里就全都要被淹没了。

下游要建一个大型水电站,这个河段就要变成最主要的蓄水区。

美其名曰:生态环境保护区。

他眼前,原主童年时的各种画面在河面上安静的排列,又迅速的被一只大手给划走。

学游泳的他,玩沙子的他,捕河虾的他,钓鱼的他,挑水的他,躺在河面上顺流而下的他…

还有每次坐船离开家去求学时,那个站在岸上送他的身影。

渡船驶出了大约十分钟,走出了不到十里水路,他回头指了指对岸一个简陋的渡口,老船夫在船尾抽着旱烟点点头。

柴油机的响声变小了些,渡船的航速变慢了下来,靠着水流的推动和惯性慢慢的往那处渡口靠过去。

他从兜里掏了张提前准备好的十块钱走进船舱递过去,老船夫嘴上说着不要不要,手却很诚实的把钱收了塞进口袋里。

他双脚一踏上渡口的泥土地,感觉就突然有种东西压在肩膀上,让他越走越慢。

似乎因为带着原主的重托,他体会到了什么是近乡情怯。

从渡口到平地的上坡路程花了他约三分钟时间,一爬到平地上,眼前豁然开朗。

一大片平整的土地顺着河道的走向铺到远处群山的山脚下,放眼望去,每间隔五六里路就有一个村落沿着山脚和河边排列着,就连十多公里外的村子里升起的袅袅炊烟也能看得清。

但他现在没时间也没心情看夕阳西下的田园风景,只顾着埋头走路。

幸好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也省去了不必要的客套。

又埋头走了五分钟后,他跟着原主的记忆走到一处院落外面。

这是一个由泥土夯成一米七高的围墙围起来的院子,墙上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墙顶上每隔一米多就摆着用残破的瓦罐种着的绿植。

在夏国山区,这样的环境到了夏天,很容易招蛇。

一扇由长木板钉起来的破旧木门,将院里院外隔成两个世界。

他站在门口,久久的没动,手指微微颤抖着。

此刻他已分不清自己是谁,也不需要再去分辨。

重重的做了一个深呼吸,他用方言喊出了从来没喊过的称呼。

“阿婆,我回来了!开门啊。”

喊出这一声之后,他如释重负,仿佛灵魂在此刻得到了救赎。

他知道,这一刻起,少年是他,他是少年。

在夏国的互联网社交媒体上,有则新闻一夜之间被天南地北的网友齐刷刷的送上了热点榜第一页,然后从最下方的位置一路飙升。

“神级现场!素人歌手点燃新年乐坛的第一把火!”

这条热点的视频是神通公司的工作人员拍的,目的是为了宣传他们带有录像功能的新手机。

于是这条新闻迅速被其他神通公司的合作方转发。

再加上现场观众兴奋的向亲朋好友推荐,越来越多的人被视频里的那个笑容和歌声所吸引。

到了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这条视频已经被推到了全国榜热点第四的位置。

人们在欣赏音乐的同时也在好奇那个笑如阳光般灿烂的少年是谁。

由此可见这个位面的精神生活有多么匮乏,人们总是容易被新鲜事物所吸引,所带动。

然而所有外界的事情都与此刻的陈一平无关。

家里的泥瓦房年久失修,厨房的角落甚至裂开一道能让小孩子钻过去的大口子,随时有坍塌的危险。

他把家里松动的家具和破烂的院门修好,把家旁边的路铲平,又骑着自行车去二十公里外的乡上,买回一袋水泥把房子上的裂缝补上,两天的假期就结束了。

外婆把养了三年原本留着下蛋去换钱的母鸡给汤了,一半炒一半炖,晚饭的时候祖孙俩就吃炖的那一半。

炒过的鸡肉能存放的时间久些,她打算让他带着去学校吃。

“多吃点,多长点肉。”

外婆小口的用假牙撕着他给她夹的鸡腿,她得把鸡肉撕成一小条一小条慢慢嚼碎了才能咽得下。

“阿婆,我放假的时候要在学校补课,可能要等快过年了才回来。”

他大口的撕咬着肥厚的鸡块,他知道外婆就爱看他这么吃东西的样子。

“嗯,晓得了。”

外婆回屋,拿了两百块钱给他。

“孙大夫给你的,我听阿广他们说过年了车费要涨价。”

他没接,“阿婆,我还有钱的。”

他把背包里所有的钱翻出来,一张一张的在她面前数。

一共2231.5。

“阿婆,这两千你拿着,我留这些够了。”

家里还有外债,年底了,不能欠债过年。

“你又去打工了!?”外婆突然板起脸,说着扬起手来就要往他脸上扇,“就不能好好念书吗?!”

他连忙抓住她的手腕,笑着说:“阿婆你听我说完,急啥。”

她叹气说道:“你现在还在长身体,不能再去打工了,干那么重的活,会不长个的。”

“我晓得的,这钱是我写作文拿了奖,学校给发的奖金。”

说着他从背包里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一张奖状。

虽然认识不了几个字,但一看到奖状,她就不说话了。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生产队队长说的话就能代表公家,学校自然也能代表公家。

公家难道还能骗人?

公家骗不骗人不知道,她外孙能骗她。

这张奖状是他在土司城的文具店里花十块钱买的,获奖内容是他自己填上去的。

鬼知道“土司城重点高中超霸杯作文比赛特等奖”是个什么奖项,反正家里不一定会有什么客人来,就算有,来的客人也不一定知道土司城重点高中在哪个犄角旮旯。

外婆熬了点稀饭,仔仔细细的在奖状背面糊上,双手捏着两边,在满是奖状的墙壁上张望着该贴在哪里,最后她只能看向他求助。

还能贴奖状的地方太高了,她够不着,他从她手里接过去,一边比划着问她有没有歪。

一张他凭空杜撰的奖状花了祖孙俩五分钟时间才贴好。

他突然在满墙的奖状里看到一张内容为“留州市怀远杯青少年足球比赛第二名”的奖状,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刚来的时候,他和原主的同步率那么高。

第二天早上,他要在九点之前过河,才能赶上唯一一趟回土司城的直达车。

所以他起得很早。

天快亮的时候,东边山顶上还挂着启明星,他挑着水桶踩着星光去河边挑水。

一趟一百斤,来回了五趟才把厨房里的水缸挑满。

外婆在家炒了一锅香喷喷的蛋炒饭,等他挑完水,天已经全亮了,正好吃上早饭。

她把炒好的鸡肉装进一个铝盒里,用布包好,又套上一个塑料袋才装进他的背包里。

她还给他织了一件毛衣,只不过还没织好,还差两只袖子。

她把红色的毛衣拿给他看,说等你放假回来就能穿新毛衣过年了。

他红着眼眶说好。

一直到渡船开出了好远,他站在船头回头望去,还能看见微驼的身影站在那个渡口张望着。

他脑海中的人物形象,却是那个把外孙的骨灰盒系在身上喝下农药再跳河自尽的老太太。

他的心里很疼,很疼。

有个念头在此刻变成了一座须弥山,压在他的心头。

子欲养而亲不待,要快点赚钱,赚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