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以前的裁缝为什么珍贵，就是因为量体，裁和缝人家都精通。
拿到计算好数据的版去裁剪，拿着裁剪好的布料去缝合，这跟独立制衣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等她们弥补上这其中的差距就会发现市场又变了。
有数不清的小贩大着胆子去南方进货，人们有选择以后，市场的竞争力就会愈发强烈。
没有头脑也很难闯出来。
而等时间过去，大浪淘沙，她们就算闯出来了，距离公司的差距也会越来越远。
因为那时有工厂有设备的风尚，多个品牌全面覆盖，还能满足低端市场的批发需求。
杨风的心态很稳。
但她手底下的小领导们生怕自己团队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平日里给工人们讲话的时间也多了，什么做人要知恩的话都说出来的。
被杨风发现及时制止了，是应该要有企业文化，但她并不推崇这样的。
她还是最初的想法，妇女能顶半边天，学习是终生大事。
人就是越说越容易逆反，你越说公司有多好，培养人有多不容易，他们就越是想从中找到破绽然后反驳回来。
雇工本身就是一件钱货两讫的事，已经上工的人就不存在亏欠公司这一说法了。
不能干的都在不重要的岗位上，领的工资也不高。
既然能干能赚钱的，那就说明她有价值。
出走了这些人自身存在的隐患目前还看不出来，但杨风还是给剩下的员工上了一课。
公司很少有大规模的全体会议，说要开会很多人都很重视。
赵玉玉就是其中一个。
她从乡下回来，一直是家里最不被重视的那一个。
二哥也从乡下回来，但她妈很快就给张罗着找工作，娶媳妇。
而她又不漂亮，又笨，一直被嫌弃。
二哥在水泥厂当搬运工，一个月也能挣个二十五，和媳妇两个人过得勉勉强强。
她作为家里混得最不行的那个，在最初半年受尽了排挤，听多了难听的话。
连亲妈都说你这一辈子完了，随便找个人嫁了还能给家里腾地方。
然而就是这样的她，也能在工厂得到一份工作。
她还是很笨，做尾部缝扣子总是比别人慢。
但她胜在听话，厂里每一个新规她都认真履行，连提倡的事情她都努力去做。
工厂图书室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厂里下班时间一般是六点或者七点，然而图书室可以呆到很久。
从进厂到现在，她每个傍晚都是在图书室度过。
回家就只睡觉，日复一日，厂里给了她很多逃避的空间。
她在厂里学会了很多东西，比如说办理存折。
刚挣钱的时候，她妈也是说要把工资全交上去的。
她也认为应该交，毕竟自己还住在家里。
可在厂里学多了，就懂得思考了，其他人都是一户人。
嘴比她还多，她又不在家里吃饭交的钱比人家两口子加起来还多是几个意思？
她就提了一下自己出去租房子住，以后就不交钱了。
然后就把她爸惹毛了，上手就要打她，她妈出来圆场说就交个房租钱就行了。
然而这件事还是伤透了她。
哪儿有睡一个板子，还要交比人家房租都多的钱呢，一个月十块，她找什么样的房子找不到？
厂里离职的人里就有她的邻居。
家里买了缝纫机，说是一家人要一块干。
邻里邻居的，巴掌大点儿地方，有什么事儿很快就传开了。
她两个在国营工厂工作的嫂子原来瞧不上她，这些天也隐隐向她打听。
只是一家人晚上不睡等着她回来这也未必太明显。
她坦诚地说自己不行，是做尾部的，连完整的衣服都做不出来。
家里人背着她向那姑嫂三人打听了一下尾部是什么。
一个厂里都有岗位歧视，更不用说她们的工资差距还大。
车工做的好的都瞧不上尾部。
得知尾部就是混得最差的一个地方之后，不仅没人劝赵玉玉另起炉灶了，嘲讽的声音还多了。
不过她都忍了下来。
因为她有了更远大的目标。
一就是搬到宿舍去，新宿舍盖好了争取单人宿舍。
二就是干满五年，得到公司的支持去上夜大，上大学。
这些道理很多都是工厂成立之初厂长讲给她们听的。
只是很多人都听不懂，像赵玉玉这样听不懂也能记在心上的人不多。
如今厂长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围在院子里上课了，所以她很珍惜厂长开会的机会。
还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
出门的时候听到小妹的嘲讽，丑人多作怪，她心凉但不愤怒。
她的日子已经好起来了，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差。
杨风的公开演讲核心思想就是从风尚创立至今遇到的种种困难。
创业没那么容易，普通女性更难，如果和家里人一起干，利益一定要分清楚。
她没有指出那几个离职的，主要想表明的观点也是现在厂里的女性都是独立女性了，有自己的财产支配权，钱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然而离职的事情正是厂里讨论得最热闹的。
大多数人还是要自作聪明地发散。
认为这是厂长在威胁大家不要辞职。
尤其是动了花花心思的，更是如此认为。
赵玉玉身边就有这么一个女生，她不屑地说：“这就是怕咱们走了没人干呢，这出去干的都发了。”
赵玉玉有心想说不是这样，厂里才不怕呢。
但她也说不出来个原因什么的，厂长在上面问谁想提问，为了逃避说小话她立即就举手了。
站起来以后又有些慌张。
“别紧张，慢慢说。”杨风记得这个姑娘，经常去图书室的人也没几个。
赵玉玉深呼了一口气，大着胆子问：“我如今还不想嫁人，但年纪大了，家里人一直催我早点结婚怎么办？”
杨风问她：“你在厂里工作多久了，年底能分到宿舍吗？”
赵玉玉骄傲地回答：“能分到！”
虽然她主要是靠资历，但那也不容易啊，两年呢。
“你如今的工资能养活得起你吗？”
“能，我吃得不多。”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
杨风也笑了：“那你可以多吃点，我想我发的工资还不至于养活不起一个姑娘。”
赵玉玉说完就脸红了，她着急解释：“不是不是，厂里有饭吃，我也不怎么另外花钱。”
杨风嗯了一声。
然后说道：“既然你能养活得自己，马上也有住处不用麻烦家里了，那为什么不自己做自己的主呢？
姑娘们，靠自己的双手不丢人，结婚不是唯一选择，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才是过好人生的必要条件。
也许你的爸妈希望你结婚，是希望你不要成为一个异类，或者希望你能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他们并不能强迫你进民政局领结婚证。
如果有合适的对象那就结，如果没有就厚着脸皮拒绝好了。
毕竟以后要过一辈子的是你自己。
有立身之本就会让你的人生多一个选择。”
她说完之后赵玉玉红着脸鞠了一躬就坐下了。
杨风能看得出她的不适和慌张，紧张让这个姑娘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不过她的勇气值得嘉奖。
从她以后再没有普通工人举手提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