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直接从京市回云南。
本来想着时间不够回家的,结果沈妈出差去南方学习去了,杨爸说是有一个新的农机项目在跟进。
那就回云南一趟,住十几天也是好的。
韩闻墨还没忘记爸爸,一听回家都不怕坐火车了。
杨风去车站看好了路线,找了一条速度最快的。
先往南再往西走,几乎不绕路,这一条路上有时速最快的车。
后半程非常痛苦,但是韩闻墨都没有哭。
反而是恢复了小时候那种睡觉模式,晚上睡一觉,早上睡一觉,下午睡一觉。
一天睡十几个小时,杨风看得很是羡慕。
痛苦的只剩她自己。
出了车站,韩境元等在外面举着牌子,他本来人就高,又有一个牌子。
杨风很快就走到了他面前。
韩境元接过她手上的行李,又帮忙把韩闻墨卸下来单手抱在自己怀里。
带着娘俩去他开好的房间休息。
她们照常晚点了,厂里的车已经回去了。
韩境元就在市里找了之前住过的地方多定了一天,一家人在市里等着厂里的车再过来。
杨风狠狠洗了一个头, 擦着头小声跟韩境元聊天。
“你这几天不忙吗?怎么能请这么长时间假?”
韩境元斜倚在床上,一手轻拍睡熟了的儿子,轻声回答她:
“最近刚结束上一个项目,新的还在讨论。”
厂里的车还有一天才能来,来了也得再过一天的早上才能回去。
一家人就在市里逛了逛。
回去那天中午在国营饭店吃凉粉的时候,平静被街上的广播打断。
“7月28日,糖山市发生里氏7.8级大地震,地震持续23秒,共造成人死亡,已展开救援行动,目前死亡人数仍在上升中……”
这个数字听起来比历史上少了很多,但仍是十分恐怖的数字。
“幸运的是,青年作家过江的万能生活手册刚刚发表两册,其中提到的防震措施在生死之际帮助到了很多人……”
所有的人都冲出街头围着那个喇叭,一起听这一沉痛的消息。
他们这里的消息滞后,今天已经是31号了,韩境元刚好是28号出来的,与收音机里的全国新闻刚好错过。
人群如同炸锅了一般,杨风紧紧牵着韩境元的手,已经顾不得这是在外面了。
韩境元感受到了她的不平静,同样握回去,给她力量。
杨风内心被沉痛,不安,懊悔,不甘,无力各种复杂情绪紧紧裹挟。
她不能像这些路人一样隔着遥远的距离浅浅哀痛。
她拥有着太多普通人没有的东西,先知,资源,知识,还有能力。
可是她的谨慎和理智让她并没有站出来做更多的事情。
如果她能写更多现象预警而不仅仅是临时措施;
如果她能强势一些要求刊印更多的手册……
杨风身上有着很多矛盾现象。
她从小学习艺术,有遗传自第一位母亲身上天然的感知力,天然的敏感多思。
也有学自顶级奢牌非常冷酷严苛的工作习惯和自我要求。
她的第一任父亲为人卑鄙,不择手段,拜他所赐,杨风对人性始终保持怀疑,却又非常严苛地要求自己的品性。
她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也是一个心软的普通人。
在面对这种现实残酷的结果时,她总是很容易陷进一个怪圈。
那就是——“我是不是和他一样,是个恶心的人?”
韩境元看出杨风的不对劲,他牵着杨风出了人群,在大街上慢慢走着。
他猜测杨风可能是感觉自己渺小。
因为自己曾经做过一些输出,却仍未改变自然灾害带来的苦难。
韩境元时常也会有这种感觉。
在他决定要回国时,他的教授,同学,甚至同胞,都劝说过他,在顶级实验室做东西和在一无所有的地方做实验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很可能终其一生,也只能搭建一座实验室罢了。
而在韩境元刚回来的那几年的确如此,一应设施俱不完善,往往是他的设计已经走了十步了,回头却发现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完成。
而他也清楚其他的国家的水平线在哪里,产出的速度又有多快。
每一个巨大的落差都被他们说中了。
天才又怎么样呢?
人生的路上越是往后走,越是会发现属于人的力量太渺小了。
求而不得,柳暗前无路。
理想抱负与现实背道而驰,保家卫国的意志反成埋骨灭世之器。
这就是他们这些人的一生。
而如何自处,如何在拉扯中不绝望致死,就要在理想之外找到其他人生意义。
所幸,他找到了。
如果没有杨风,他的生活现在应该是一团乱麻,犹如死水。
现在要帮他的小姑娘也找到一个锚点,以免在风浪中迷途。
“我们一生中要做很多事情,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工作。
工作被人们赋予什么意义,那我们的人生仿佛就有什么意义。
你看那些老师会教小孩子,科学家是伟大的。
可我们真的是伟大的吗?
如果要求自己向着伟大出发,必要做出千古流芳之伟绩。
那这伟大只会困死自己。
可这话又不能自己说,自己说出来难免会让人觉得你是否在逃避责任。
功绩与收获仿佛都必须交由世人审判。
我们可以被审判,但也可以自我认可。
好意是没有错的。
死神要杀人,你从死神手里救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是被杀掉了,那不是你的错,是死神的错。”
杨风噙着泪水,看韩境元的面容有些模糊。
何其之幸,有人如此懂你,如此爱你。
韩境元总是可以在她最崩溃,最极端的时候,声音稳定地安抚她,意志坚定地认可她。
“我需要时间缓缓。”杨风小声地说。
韩境元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她额头。
韩闻墨刚刚看气氛有些不对,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看爸爸亲妈妈,也凑过来要亲。
韩境元怕他掉下去,一手抱他,另一只手扶住他胸口,也让他亲了一下。
杨风看着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收获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幸福了。
除了要不辜负重来一回的幸运,也要不辜负这些爱自己的人才对。
像沈妈,最大的希望的就是她过得好,过得快乐,其他人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