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厂长撸起袖子清扫着地上的垃圾，忙里忙外兴头正盛，一点也不像个积威甚重的大厂长，不过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在场最上心的就是他了。
那假窗帘一挂，桌子一搭，就能看得出来主导的人到底有多少水平。
彭厂长觉得自己还算是一个有眼光的人，当初盖厂房的时候他们厂就盖得比供电厂气派，就是他看出两个搞工程的水平不一样。
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都满意，那些大家伙还没用上呢，估计老家伙什儿就是给他们厂的绸子用的。
紧张的神经轻松不少，不是说大话就好，反正广交会有个十来天，要是没人上来看，他后面就拉着人上来，就不信他们不想买。
杨风往外走了几步看了看效果，初步的成品还可以。
“来来，赶紧把这些倒腾出来，就别往这间放了。”
彭厂长还以为这一间的布置结束了，指挥人把地上的垃圾残次品清理出来。
杨风无奈，看看时间已经五点了，中午饭还没吃呢，她已经饿得快受不了了。
“先别收拾了，彭厂长咱们先去吃饭吧，忙活了一天大家都没吃饭呢。”
杨风拦住人，示意彭厂长这里还有人家办公室的人呢，不是自己人，用过头了就不好了。
彭厂长虽然心里着急恨不得今天全都搞出来，可明摆着不现实，杨风一提很快就反应过来。
“今天也是辛苦大家了，我们去隔壁饭店吃，就不回食堂了，走，今天我老彭请大家吃。”
彭厂长交际起来是真的能走进人心里去，点了两大桌子菜。
虽然这段时间他们这些头头吃香的喝辣的，那也是跟着萧书景才有的福利，对于普通人来说在国营饭店吃这么一顿负担还是很重的，即使是后勤油水丰厚的地方也肉疼。
大方的好菜是最好的气氛催化剂，忙活一天的怨言一扫而空，转而热闹地聊起天。
劝菜之后彭厂长抽空问杨风：“杨指导啊，我还是没想明白这衣服就占那么点儿地方，可一匹布那么大，怎么展示出你说得少的效果呢？”
杨风咽下嘴里的白斩鸡，耐着性子解释：“裁下来就小了，咱们要展示的是它的效果，不是布有多大，我想做一本目录书，今天也问金主任能不能找打印厂做一本空白的一尺大的书，咱们可以裁一小块，然后在上面写上介绍。”
彭厂长不知道裁下来是裁多少，一听裁进书里，就不是那么愿意了，今天一天下来有那么点认可杨风了，可这自古以来追求的就是一个大气，往那么小做像个什么样子。
纠结着说：“这未免也太小了吧，这么点书放在屋子里也看不见啊。”
杨风这才知道他误会了，虽然她现在饿得能吃一头牛，一点儿也不想说话。
可官大一级压死人，说白了她只是个来帮忙的，和这个团队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而且往长久了想她是要结交这些老牌纺织厂的人的，能给人留下多大印象全靠这一回了，下回接触都不知道几年以后了。
“放心吧，也没那么小哈哈哈哈，这个书呀就相当于专门做了一个介绍的手册，我说的裁下来是用咱们挑出来的布匹给这些老家具设计一整套装饰用品，老以前的床幔，床帘，铺的褥子枕头，垫子，咱们都做出来，再挂一排布，效果肯定不会差，您就放心吧。”
装饰的画面在彭厂长脑海中展开，他呼吸有些重，这不就是那种老宅子里贵族住的地方吗？
有些……
算了，也没什么，现在不让搞那一套，可他们绸子还不是照样得生产，普通老百姓买不起，外销人家又不看那些。
他隐隐感觉到杨风的布置除了那一间简陋的大白墙，其他的都似乎想布置成有钱人住的地方，怪不得萧经理说可以提价，这有钱人的东西可不是都是得花大价钱买的吗？
不得不说彭厂长悟了，其实布置的时候杨风就有想过是不是会被人品出来点什么，但想到她漏了个话头就有人见微知着。
聪明人太多了，物资匮乏的时候有什么就用什么吧，真布置成现在国内追求的淳朴劳动模样反而达不到目的，为了最终成绩着想，这点质疑她还是能承担的起的。
吃过饭也不能立即下班，一行人回到政府办公处，各自汇报开会。
杨风这才见识到萧书景的话语权有多大，第二天她向金主任要的物资就全部到位，下午就见到了画师，手艺好的纺织厂女工，还有来铺地板的工人。
花都送来了十几盆，还都不是什么简单的，光她认识的就有含苞的牡丹和兰花。
是用了心找的，看起来能在交易会开始时绽放。
杨风指挥人把木板都磨了裁成块，摆了家具位置，拿出前一天晚上画的图纸，把不同的布料交给女工们开干。
下午时，萧书景带着所有人都过来看了一回，有几个小厂的领导昨天还在心里偷偷庆幸，今天就笑不出来了。
虽然才搞了一天半，可除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背后的场景初具雏形，瞧着都比楼底的好卖，那看起来就是乡下供销社和百货商店的区别啊。
有几人越想越酸，本来第一轮提价的时候杨风比较苛刻，可选出来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满意，他们的产品也提了几件，就勉强还能接受吧。
可这往二楼搬，那全是杨风选出来，他们之前没被看上的，这一回也没被看上，要是效果不怎么样还没什么，这看着就好，那可不就不平衡了。
与之相对就是衣服被选进复古欧式房间里的厂长了，那是不知不觉就扬起了嘴角。
“杨指导，这放这么两件衣服，会不会看不出来咱们是卖衣服呀，我觉得这背后的窗帘这台灯都显眼得很。”
杨风正蹲在地上量尺寸，闻言抬头：“不会，这屋子只有一个模型，还是很显眼的，而且他们不管是看中了这窗帘布还是看中了这蕾丝桌布，生意都可以谈，只是这价格就……”
“啊，对对对，这价格另说！”付纪宇接话。
他这两天过得是一天比一天有意思，甚至觉得这小杨不应该去学文学，就是一块学经济的好料子。
可又一想学文学都学不下去了，他一个学经济的搞建设去了，学什么经济！
不想了，晦气。
原本以为来了这边就是做个翻译指导，没想到碰上小杨这么一个人才，比萧书景还有意思，他恨不得跟在杨风后面天天套话。
一来，他的重要性不允许他做这么消耗时间的事情，二来杨风也不像是个能打听出来话的人，这念头也就淡了。
陀螺一样忙了几天，杨风除了第一天对工期没有概念，后面几天来的工人多，就很少自己上手了，而且严格按时吃饭，尽量准时下班。
终于到交易会开始两天后，楼上也正式开放。
这也是杨风提议的，既然担心楼上没人来，那就用两天时间去宣传，而且每天进入的还有限制条件，那就是有一万以上的单子的外商才能进。
彭厂长和几位厂长愁的头发又掉了几十根，萧书景和付纪宇却是力排众议就这么干！
杨风也没想着能吵起来，她就是平平常常地说还可以这么干，也没有说非要这么干，连有什么好处她都没有解释。
她只是低估了这些厂长的紧张程度，那是身家性命，未来的指望都在这里了，也低估了萧书景和付纪宇对她的看重。
换句话说，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每个时代都有自己浓烈的风格。
就像杨风一直不理解自己家和老家的关系，在小时候一直认为那是单方面的吸血和无休止的帮扶，但她会观察，会总结，这个社会就是如此，如果不能正确认识了解大众又何谈成功。
所以她很快就修正了自己的傲慢，她认为定会成功的事情也许在别人看来是荒诞离谱的，如果这次来的没有几十家米商，没有给欧洲供货的国际贩子，那她真的会成功吗？
私下里的百般纠结且不提，价值一万的入场券诱人程度难以想象，可能入场券这个概念本身就是巨大的诱惑。
“楼上货”这个话题彻底在外商圈子里传开，原本第一天只有数千元级别的单子，第二天突然就加码到了一万，就为了上楼看看。
不管几家纺织厂的厂长如何纠结，姜主席等几位领导可是满意得不行，要知道广交会上大的交易单少，目标高是高，主要靠来的人多，连几百块的小单子都有的是。
在交易会开始的第二天就达成了一百万美金的小单交易，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要知道按照正常的交易会数据来看，爆发应该是在五天以后，中后期的成交量更大一些，前几天更多的是在了解今年的产品都有些什么。
杨风第一天时穿着她那一套新做的西装来，她个子比很多男人都高，扎一个低马尾，在纺织区长身玉立，几个训练有素，经过部队来人专门打理过头发的业务员都不及她显眼。
一个外商还以为她是领导，把身边的柳主任认成了她助理，非拉着她谈单子，虽然她来得晚，可现场要说了解的最齐全的有她一个。
她谈单子的风格还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就讲一个，她是连着几个一起讲，别人要是说颜色设计她就说实用，别人要是说卖不上价，她就谈纯手工。
其实这些东西他们就算嫌弃就算觉得不好，还是乐意来买是为什么呢，还不是便宜，转手就是几十倍的利润，拿乔挑剔不过是想压价罢了。
若是没有这么大利润她再说得天花乱坠，或者她们设计好到天上去都难卖。
自信就是最好的武器，自信到能感染对方那就快无往不利了，柳主任一愣一愣地看着杨风快刀斩乱麻地谈了好几个五万以上的单子。
关键杨风还面不改色，也丝毫不在意收了别人一沓钱，柳主任吞了吞口水，“杨指导什么家庭呀？不会摸着钱长大的吧？”
对钱财的态度是能看得出来一个人的财富程度的，如果没钱，但装得足够淡定，别人也不信你没钱。
总之在场的人，除了杨风，大家都觉得她特有家财万贯的气质。
晚上回去杨风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自己的总结，而后拿出另外一套衣服。
卖绸子么，就得穿绸子。
也是柳主任不会英文，不然今天那情况也尴尬。
“小杨，你回来啦？”
童老师她俩第二次来杨风她们房间了，她今天高兴得不行。
“你尝尝，这是我们俩今天买的萝卜糕。”
童老师递给杨风一个油纸包。
“今天是去哪儿玩儿了呀？”杨风接过油纸包坐在床上打开。
两位老师分别坐在她俩床上，打算聊一会，分享她俩今天的见闻。
“我们俩今天去看电影去了，这不是来的人多吗，电影院每天都开，给外面的人也看看咱们的电影，我们今天看的是去年冬天上映的红色娘子君。”童老师带着笑意难掩激动得说。
杨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时间情绪难以控制，有些想哭。
强忍住情绪，清了清嗓子：“哦？是那个红色娘子君吗？”
“不，不一样，是跳舞的那种，跳芭蕾的，跳的可太厉害了，又漂亮又轻盈，把我们俩哭得呀。”
两位老师相视一笑，回味着今天的精彩片段。
当年两人一起看电影的日子还历历在目，没想到安梅一语成谶，两人这几年的联系是越来越难，她已经两年没有她的消息了。
越是没有她的消息，越是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当初杨风私心想让好友出现在更大的舞台，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为现实。
想张口问问，却也知道不合理，她真的很想立马冲到电影院从头到尾抠一遍，看有没有好友的身影。
“行了，我们俩也不打扰你们了，尤其是小杨，最近累了吧，我们还以为你也能跟我们一样来了就逛逛，学习学习，谁承想你被选上了，要担这么多事儿呢，瞧最近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