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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风让人回去,安排第二天的事情。

“还麻烦宣传部晚上加会班,通知一下,调查进展不顺利,若是明天还没有眉目,请大家收拾好行李,两天以后办理离职手续;厂里出现了非服装厂出品的衣服,如果是代买过衣服,请明天早上九点以后主动到服装厂汇报情况。麻烦了。”

宣传部的同志一边听,一边记在本子上,点点头:

“应该的,我一会儿就回去找广播。”

这事儿主要是组织处的,大家看有活儿干都带着一种参与游戏的快感,也不紧张,反而是刺激更多。

今天又没有工作压力,又好像参与了探案,有意思的很。

也是因为这个,大家就算觉得杨风查不出来,也热心得很,都想吃到第一手瓜。

“明天下午,还需要大家帮忙一次,我们组织处会针对每一个人整理出新的问题来。”

杨风站起来给所有人鞠了一躬,再次感谢。

厂长出声让人都散了。

他刚开始也没懂今天这忙活了半天有什么用,但是从曝出有人买到不同的衣服时就明白了。

这一套一套的是逼人互相指认啊。

第二天早上如杨风所料,在意见箱里收到了不少举报信。

有关于代买衣服的。

也有关于偷偷卖衣服的。

小陈会计翻到卖衣服的举报信蹭地一下站起来,脸上带着终于“捉拿归案”的兴奋。

杨风没有什么反应,淡淡地安排她们继续核对。

数据是最能发现问题的,就算没有这举报信,证据也搜集得差不多了。

其中常秀芹和马玉红过去一年中四十次重复上工。

秦巧巧和刘二丫有三十七次重复上工。

她们基本上选择的都是制普通款背心短袖的日子。

这几人嫌疑最大,而具体用了什么手段还得再问。

早上罗列出证据,下午她们又被叫过来审讯。

其他人的回答果然大差不差,这四人由厂长,王部长,薛主任和杨风亲自审的。

杨风面对的是刘二丫。

她本想审常秀芹的,但是那封举报信被厂长发现了。

她知道这年头无来由的举报信的可怕,却不知这信可以直接定为犯罪证据。

对于她一个坚信法律的人来说很荒唐。

杨风不喜欢这样。

即使在春雨欲来,灰蒙蒙的天穹之下,也希望能嗅青草芬芳,而不是随着腐烂的泥土一起发烂发臭。

她提供了证据,提出了作案手段不清晰的理由,还是希望能真正通过审理进行定性。

举报信上说,长达一年的私下买卖,搞资本主义,可杨风账上的亏损往高了算加起来不到一百块钱。

一个正常范围内的惩处就够了,如此声势浩大的查讯也不过是为了敲响警钟。

若是真按信里提人查人,那最少也是发配农场的下场。

“你和秦巧巧关系很好吗?”

刘二丫很实诚,头一天高强度重复的审讯已经把她过去一年的经历都掏空了。

“挺好的,她教了我很多,我刚上缝纫机时就是她教的。”

她瑟缩着身体,眼神中透露出惶恐与真诚,看着杨风,深处还有一丝失望一丝期待。

就像碰到火舌的蛾拼命扑扇翅膀以求最后一线生机。

人在审判架上没有退路的时候总会以为,事无巨细地说清楚就可以自证清白。

杨风想起了那天的马玉红,也是如此表情。

刘二丫不理解为什么杨主任变了个样子。

平时亲切好说话的模样不见了,不就少点儿边角料嘛,至于闹这么大把人逼得活不下去吗?

如果她再有文化一些,可能会想到表里不一,为人虚伪,不近人情。

那天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名字的处长,和现在横眉冷对不留情面的人真的是同一个吗?

可她就是一个没有见过书,摸着土疙瘩长大的山里人,第一次见笔还是在服装厂。

在两天的生存威胁的高压之下,杨风的面无表情,令人心悸的冰冷眼神,在她贫乏的词汇库里,化为两个字——

坏人。

“你知道是谁偷了布吗?”

这听起来似乎似乎有些强词夺理地揣测,更是吓人一跳。

完全变了,完全变了。

刘二丫是一个没有见识的家庭妇女,完全摸不准杨风的态度了。

她声音发抖地说:“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我,我真没有,我就是平时动作慢了点儿,我跟秦姐,啊不,秦巧巧一起上班也是她能帮我做一些,完成任务。”

服装厂不同于正式员工的铁饭碗,每一个工时都有任务指标。

看来秦巧巧看中了刘二丫应该就是因为她动作慢,有把柄,帮帮就会被感恩戴德,很容易靠近。

“你还记得你从进来到现在损耗过多少件吗?”杨风继续问。

“我算过了,算过了,今天知道了,总共损耗是四十三件。”

刘二丫去年进厂,到现在损耗四十三件零件,还涉及到了不同版的衣服,这对于一个不熟练的人来说是很漂亮的数据。

但是:“你还记得秦巧巧损耗过多少件吗?”

刘二丫回话很快:“就几件,秦巧巧手巧,她动作又快又好,学新的也快,反正我认识她到现在就见她报过几回,没有一起上班的时候我就不知道了。”

问题就在这儿了,账上记录这一年来秦巧巧的损耗是三十件。

可见这个数字是控制过的。

属于不那么显眼但绝对不差的情况。

中间的那些去哪儿了呢?

杨风引导刘二丫细细回忆了秦巧巧报过损耗的时间。

具体的日子不清晰,但是反复确认后是不超过十次的。

杨风带着刘二丫提供的证据机械地走向秦巧巧的审问间。

她想起了离开学校时曾经虔诚向学的同学拿到指判之剑后的疯狂,空气里都洋溢着撕裂,有人呼吸自由,有人在崩塌中窒息。

在这个边陲之地山清水秀的地方,杨风就像擦了一个火星儿,周围人迫不及待地吹起了大火。

他们带着好奇心和渴望,想要看到大城市发生的事情,仿佛自己也处于时代的浪潮中心,恨不得跟着政策见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