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活完毕,张北终于能重出族地,飞向更广阔的自由天地。
越过密林间一条无形的线,张北身后,张胜关突然回过头,原本的族地灯火消失不见,从中而出的族地所在也无影无踪,只剩繁密无尽的山壁林海。
眼中露出一抹极不显眼的恍然,又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他重新看向张北。
这时,张北却突然正好回过头。
两人齐齐一愣。
“……?哦,对了关哥,你包是不是还在楼里忘拿了?”
当时关哥把包给他,他却不想翻出鲛纱收回,于是随手也放在一边,后来张六六看见了,随手帮忙提走,最后还是回到了他手上,然后又被他随手放进了桌子上。
摇摇头,张胜关道:“是你的东西。”
见张北一脸茫然,他继续道:
“是你墓里的陪葬品,我带回来了。”
张北一愣。
夭折孩子对族内并没有贡献,是不可能进入张家古楼被安葬的。
对于这些孩子,若是孤儿或者父母亲属不想插手者便是集中处理与安葬,若是有家人者,则是会被其亲属或族支埋在了族地外围某处,也不可能随着家族迁移而迁移。
而且张家人随着年龄不断增加,本就没剩多少的情感也只会在各种影响下越发单薄稀疏,只是一块块冷硬的家族基石。
一旦离开时间长了,哪怕是曾经在意过的家里人或许都不会再记得自己家曾经还有过这样一名早夭孩子,更不会去记坟地在哪。
他一直以为自己坟头应该是没人记的孤坟。
“……那,你之后回去族地了?”
摇摇头,张胜关轻声:“只顺着你的话想起你的一些事,之后……”
眼神不可查的闪烁了一下,他继续道:
“失忆了。”
呆看着张胜关,张北一时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是该说自己族长居然是自己墓里的第一个盗墓贼,还是质问说……你为什么不趁机先回家?
“……也就是说,你找到了我的坟,挖出了你……可能还有我哥给我的陪葬品,然后就在我墓里……又失忆了?也不确定自己怎么死的?”
迎着张北‘你看我信你鬼话吗’的复杂诡异视线,张胜关只迎着目光淡定一点头:
“嗯,是。”
神情看上去没有一丝像是在说假话的痕迹。
瞪了半晌,不自觉怀疑对方说的可能是真的,张北扭回头闷闷道:
“其实那些到底只是死物陪葬品,没必要你特意去拿的。”
没有就此说什么,张胜关只是淡淡道:
“那是给你的。”
张北听见了,但没再说话,只是继续向前,看不见表情。
没在意更旁边张六六隐晦目光,张胜关只继续紧跟着两人穿梭在古树之间,路过一偏偏斑驳光影。
他的确撒谎了。
虽然记性确实不好,但他也没到短期之内便轻易让自己失忆两次的糟糕地步。
真要说,他的死因应该是……自残。
张胜关目光淡淡,视线落脚如惊鸿略影,早已不在原地。
泗州古城,水患由来已久无法解决,数千年来被淹过不止一回。
但又由于其所在之处的特殊性而屡屡在原城遗址之上重建,数千年层层叠叠下来,那些淤泥之下的地下古城便一层接一层,环境越发如高塔迷宫,无比复杂诡异。
而他必须要去的地方,就在这叠城迷宫的深处。
在这一点上,他确实没有骗张北。
唯一只能说天意如此的是,
之后他也确实遭到了埋伏,在战况激烈时,他怀里的避水珠掉落,被他紧急用珠匣盖住,其中一批鲛纱则因地下的水汽湿意沾染而盖住了他周身。
所以他活着从伏击中出来了,只是上方敌人见势不妙,立刻选择了弃子。
为了避免他逃出,那些人炸掉了原本还在阳光之下的城池城围,并在涌进的淤泥和城池地下通道中倾倒了巨量水银封堵。
毒泥将最后的泗州城彻底埋入地下,也断绝了任意之人的活路。
但那终究是对人而言。
鲛人可在水中呼吸,通过耳腮便能过滤转化营养,入水藏泥之灵动绝非人类所能比拟,借此他花了很长时间,终于找到了地下城池曾经的暗流通道,逃出了绝境。
可是,成也萧何败萧何,又或者真是天意如此。
等他终于能重新上岸时,却发现鲛纱已经无法以为环境干燥而脱离,他的生活习惯乃至记忆意识也在不自觉的被鲛人本能所改变。
更重要的是,他的腿部和尾椎骨已经开始出现改变迹象。
出于无奈,他只得紧急将青铜铃放回古城底某处,又设下阵法,最后于岸边剥皮挖腮削鳞,以延缓鲛纱的侵蚀。
缺少器官的类人种是没法长久活下去的,但他别无办法。
可始终没想起来家到底在哪里,也实在没时间再去找,加之一开始找的几处联络点都已经被改变,他只能动用了一些紧急联系中的死办法发出消息,让亲卫或任意继承者赶来他想起来的原族地张北坟地,并且提前赶过去等待。
可惜,终究没能等到。
在又一次挖皮延缓时间时,他的眼睛再也无法睁开。
……
好在,另一个承诺,终究是做到了。
张胜关闭了闭眼,再重新睁开时,他仰头看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