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号下午,就在张北看家族日志的前十几分钟,一间客人极少的咖啡厅包厢卡座内,
一身宝蓝民族风连衣裙,显得宁静而清冷的女子端坐于卡座内,对面则刚坐下另一名比她高不少,头发盘于脑后,气势更显凌冽的高挑女性,张胜南。
看着对方如约过来,杨梓易认真道:
“谢谢。”
张胜南看着她,除了眼神并没有杀气,明确表达了她的温和与正式态度,其他依旧一副冷然的样子,“直说事。”
杨梓易也没客套,直言:“除了你们的家里人,我还想帮两个人。”
看着这名清冷却黑眼圈,极为明显疲惫感十足的女生,张胜南足有一分钟没说话。
一会后她才道:“可以问一个私人问题吗?”
杨梓易平静点头。
张胜南双手合十,表现出明晃晃的不解:
“上午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你身边的坏事根源大半都在你自己乱放命格挡了其他东西的灾。不论是你的噩梦还是你周边时不时出现的倒霉事故、乃至他人无缘由的憎恶与嫉妒。”
“人性之恶无法估量,但也总有引子,你的乱救人就是这个引子。”
“根据我上午拿到的情报,不论你成长中更早的那些,就自你实习开始到正式工作这两年时间,除掉以正常医术带来的救护,能确定是你用命格破除了死亡的至少千人,延期者更没法统计。”
“你的确是一名好医生,但你同样要明白,天道是没有善恶的,因果同样如此,而人道那不知道在不在的所谓功德无法抵消你这般乱用命格瞎救人的反噬。”
“这份因果太大,即使你与世界‘绝缘’,无法被害受伤或死亡,但你的亲人和家族只是普通,哪怕只是蔓延出的余波,他们也扛不住。只有大体量家族才能承受得住你现在的反噬给予庇护。”
没有更多言语,杨梓易平静点头:“所以我想请你们帮忙。”
“……,说人名。”张胜南淡淡道:
“我要先查值不值。”
点点头,杨梓粟平静道:“我的一名学弟,张北,还有他的父亲,名字我不熟,忘了,是我家里所有案件的律师。”
闻言,张胜南略微一怔,但她掩饰的很好,没让对面那名前任医生发现。
“那么,为什么还要保他们?实际上,……,”
终究没直说名字,张胜南转口道:
“你所要保的人,前两天很可能因为你已经渡过一次死劫,甚至可能更早还曾挡过许多次。”
“如果就是他们让你家庭不断分裂,亲人俱病,父害母,父弑女呢?”
低头搅了搅灰黑桌上根本没动过的咖啡,杨梓易脸上露出一抹不知是悲哀还是嘲讽的笑:
“我可以当做你是在少见的开玩笑吗?”
“我家出事是从我实习的时候开始,那时候我都不认识他,跟他们没关系,”
“就算真的有,如果救的都是他们那样的,我一点都不后悔,”
“可惜并不是。”
极轻的说完最后一句,她不再开口,似乎陷入了回忆。
张胜南皱起眉:“你喜欢你的学弟?”
愣了会,杨梓易一摇头,有如仕女轻笑,她淡声道:
“你误会了。”
“我确实没有恋爱计划,也不喜欢任何人,上午我就已经说过这些,如果真要有,我还挺喜欢看小说,书里的一些人物也挺好,毕竟我单方面很熟。比如《盗墓笔记》的作者虽然有点坑,但他写的很多人我确实很喜欢,让我撑过了很多岁月。”
“至于张北,真要论关系,在他那,我们充其量应该只算普通认识的朋友,但他爸爸是我们家请的律师,帮了我家很多忙,这些在你们资料上应该都有,”
“而对于我而言,这应该算是报偿。”
“抛开他爸爸的真心帮忙,他是唯一一个,愿意认真听完我说的那些梦境,又不觉得我很可怕,或者是在撒谎的人。”
“因此,我对他的看法是,单方面的知己者和可倾诉者吧,即使不论这个,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听我说那么多的废话,我总得有些回报,真能救下他,刚好。”
“更何况,”
杨梓易突然轻笑起来,只是那笑显得苦涩而无奈:
“你都说了跟我走得近的容易粘上我身上的倒霉反噬,没准他这几个月的不太顺就是跟我有关呢?”
沉思了一会,张胜南摇头:“你多想了,程度,关系和时间,都对不上。”
没就这个进一步解释,她转而道:
“看来你的梦似乎很特别,能简单说说相关情况吗?”
“当然,”
低头看向干净深色桌面上的咖啡杯,杨梓易陷入追忆,轻声道:
“我从三四岁独自睡觉并有记忆以来,每晚只要闭眼入睡,就会感觉自己睁开了另一双眼睛,看见很奇怪的东西。”
“直到现在,我也依旧记得清楚,第一次见到的那道坐我床边的白影,虽然眼睛几乎睁不开也看不清,但我莫名确定,它就是在打量我。”
“第二次是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爪子,带着奇怪的臭味想靠近我,我觉得那不是梦,但我睁眼醒来,确实仍在原地,周围什么都没有。”
“然后就是三次四次和无数次,不一定是小鬼,也可能是玉感的发钗,书本,摸上去喀嚓响的锡纸,或者骨头,人手,总之什么都有,什么都可能出现,”
“我总觉得它们是真的在偷偷靠近,但事实上什么都没有,而且和网上的鬼压床不同,我能很轻易的醒来,只要我睁开肉体的眼睛就好了。”
“所以我一开始并没有把这些幻觉一样的东西当回事,甚至觉得它们挺好玩,很新奇,可我的梦境却随着年龄增长,也变得越来越奇怪,越来越危险,越来越真实。”
“有的梦很奇怪,可以确定的有几个是预知梦,我也比较喜欢这样只是没见过的景色的梦,但它很稀少,更多的都是死亡。”
“不是梦见别人死或者各种各样的尸体,就是梦见我自己死,”
“我在梦里死了无数次,体验了各种各样的死法,被捅死,被分尸,被车碾死,被推下山崖,被水淹死……就好像老天想让我知道人间到底可以有多少种意外死法,而我就应该把所有死法全部经历一遍。”
“虽然痛感并不多,但是残留的濒死感觉和情绪真的很多。”
“到我高中时,梦前的小鬼也变了,那些精怪一样友善的早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感觉无比恶意的鬼物,它们已经能拉扯剐蹭我身体,虽然没法造成实际伤害,但只要我不睁眼,它们的骚扰会一直持续到我真的睡着,但只要睡着就会入梦,入梦就是体验死亡,”
说到这,见对面张胜南表情沉思,杨梓易轻轻一笑,对方听没听,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再明白不过。
或许,她上午为自己答应下的工作真的很值得。
在这种有人愿意相信的氛围下工作应该会很舒适吧?
心里盘桓过某些期待,她声音不自觉的也越发宁静:
“我也曾不断想有人帮我,起码能听我说一说,可我不管和谁说,他们都没有人信我,家人只以为我不想上学,同龄人以为我在博关注,骗他们玩,他们只觉得我的编出来的梦很好玩,如果是真的,他们怎么就没有?”
杨梓易说着又笑了笑,搅了搅咖啡杯,看向对面依旧冷静,只是带着思索的冷艳女子,
“后来这类事越来越频繁。到了高三时,它已经从单纯的晚上发展到中午,甚至是课间休息,只要我闭眼,眼里就是另一副扭曲世界,甚至梦中梦。那阵子,我差点分不清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现实。”
“之后就是你们查到的自杀,我跳崖了,虽然没成功,但终于,我梦境次数大幅减少,也很少再碰到睡前的小鬼,可以相对放松些的睡觉了。大概两年前,有一天晚上我突然很慌,无来由的慌,但是我将电话打给全家也并没有任何坏事发生,只是我所有预知一样的神异梦境也都没。”
“再之后你们也已经知道,进了医院后,那些偶尔还能梦到的鬼怪就彻底看不见了,所以我一度认为我可能找到了我最需要的,但实习一个月后,家里母亲发现父亲出轨至少两年,后面爆发了一系列乱子,”
“然后我遇到了张北。但是对方身体似乎因为长时间熬夜打游戏,可能作息也不太规律的原因,变得挺差,最近几个月好像还被我的倒霉传染了一样,做事总是不顺的样子。”
“还有一个就是学业,他爸爸已经隐晦说过好几次,我不可能推脱不帮,这次回武市本来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想帮他把剩下两门科目给补回来。”
思索了会张胜连给的情报,张胜南桌底的手指来回掐了掐,才道:“多帮两个人的这事我答应了,包括学业,你把你一开始的计划发过来,我替你处理,如果他们出现在你梦里就跟我们说,另外,关于这些梦,想听原因吗?”
身体略略前倾,杨梓易点头:“当然,我想要一份答案很多年了。”
张胜南摆出一份文件推向对面,“需要立契和改换门户的,听完你的命彻底归我们,甚至后续可能有一天会需要你在原生家庭会被当成是死亡。”
想了会,杨梓易淡定点头,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成交。”
“世界是有阴暗面的,包括精神本身,其实都是能量的体现,所以精怪从来都是存在的,并不是只有人才有精神力的。但因为环境改变,它们不再适合生存,嗯……”
放桌下的手悄悄在手机上点了点某只小麒麟,张胜南很快找到了对方能听得懂的合适词语:
“就像所谓的末法时代,但这不代表它们真的因此完全泯灭,只是在诞生后很难长时间延续,很容易消散,也无法为普通人所见,更没法害人,除非找到某些特别的,还能使用的风水宝地,或者特别的东西,比如你的命。”
张胜南平静道:“我说过,你的命格极为特殊,消灾避劫,无人可害,这本该是绝对的平安。但就是因为太过奇特以致你与世界绝缘,就像一个被动为你所用的彻底的罩子,既害不了别人,别人也无法真正伤害到你,”
“但你只是命格很强,本身却太弱,没有护法人,也什么都不懂,就像三岁小儿抱金砖,一旦被发现,动心思的自然不少。”
“如果是正常人,这些精怪反而不敢如此,但你不同,你的一切都被封住保护了,所以它们才敢于靠近,”
“所以你感受到的靠近是真的,它们都是想借用你命格抵挡消散的精怪。”
“而你因为幼年家里无人的孤独并没有一开始就拒绝,再加上没有真正的威胁感,所以即使有命格赋予你的灵觉让你感受到了它们的靠近,你也没把这当一回事,反而因为那份看见有了好奇接纳的想法,对吧?”
沉默了一会,背脊微微弯曲,带着不自知的萦索悲寂,头颅越垂越低间,她轻轻一点头。
带着丝丝怜悯,张胜南平静继续道:
“你的命格就像金砖,虽然没人能真正拿走,但是那些发现的人却可以骗你借出去,或者直接在你身边安家,享受相应待遇。”
“但精怪是没有人性的,它们只会有本能和欲望,随着时间推移,你感受到的越来越恶是因为它们发现你的越来越多,再加上发现你没有攻击它们的能力,自然会从一开始的偷窃借用那一点,发展到想彻底取代你,夺走你命格让它们更进一步。”
“至于你在梦里的每死一次,当然也都是真的。”
“因为你命格在被不断借走,又破坏了平衡。即使时间短暂,也终究让不该存在的东西避开消散的命运继续多活了些时间,相应的恶因也会引来天地反噬和致死的霉运,你自身的保护却有了相应削弱,自然就会受到伤害。”
“你的梦只是提前模拟代替了你的死亡,帮你避开了那份必死的可能。”
说的觉得有点累,她喝了口咖啡,微不可察的皱眉推到一边,才继续淡定道:
“所以你不是跳崖才没梦,是你的垂死导致的断因果,明白了吗?”
沉默了好一会,杨梓易表情似乎有些空洞,又似乎很快恢复:
“那,除了梦里各种我不认识的人和尸体,我梦见的那些活人呢?”
“一部分可能真的只是日有所思,另一部分就是真的要死了,你的灵觉在提示你。”
“所以,果然还是没梦好。”
重重吐出一口气,她重新挺直脊背,冷静道:“我没问题了,接下来我去哪里就职?上午你还没告诉我。”
“去神农架,”张胜连道:“等你到了,那里自然会有人给你打电话为你安排后续工作。后续放心按对方的来就行。”
“能先透露一下具体的工作内容吗?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祠堂,乡村诊所,医术和命格。应该就是这些。”
想了想,张胜南道:“但那里的诊所可能东西不齐全,如果有趁手东西,带上比较好。”
“好,我现在出发。”
点点头,没再有丝毫客套,杨梓易转身急匆匆离去,背影一如既往地充斥着职业气场,雷厉风行。
看着对方推门离开,张胜南握住手机:
“任务完成,过程记录发给张胜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