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这话看似没什么意思,但恰恰大有深意。
王夫人说黛玉不敬长辈。贾母偏要说黛玉是个好的,还让她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这就像是一巴掌一巴掌打在王夫人脸上一样。
迎春忍不住嘴角微弯,老太太这意思,就差说把王夫人的话当放屁了……
王子腾夫人却是又惊又气、又羞又恼。
她惊的是王夫人如今说话办事越来越张扬跋扈、不顾后果,气得是王夫人完全不理会自己的暗示,羞的是让贾母抓住把柄当面敲打,恼得是与林家的关系越来越僵 了。
王子腾夫人努力压制住心头的火气,看向贾母,陪着笑脸道:“老太太说得极是。林姑娘知书达理、秀外惠中,自然是个好的。
别的不说,就看她刚才那一通话说的呀,又明白、又爽利,一字一句、有来有去的,让我想说句话、驳一驳都插不上嘴。
一时间,看林姑娘这形容啊,老太太,你倒猜猜,让我想起了谁了?”
贾母此时心中都是气。气王夫人,自然也看王子腾夫人这个娘家人不顺眼。
她心知王子腾夫人这是想给自家的小姑子找个台阶下,便只管拿眼觑着王子腾夫人不做声,心道:
你还想插嘴驳一驳?你家那不开眼的小姑子都把王家的脸面丢尽了,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王子腾夫人见贾母并不做声,心知老太太这是气得恨了,不肯下这个台阶,心中更恼王夫人愚蠢短视。
但此时话儿赶话儿地已经说到这儿了,她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道:“老太太不猜也罢,我就说了吧。刚刚我看这林姑娘的形容,竟是很像她的二嫂子、我们家的凤丫头呢。“
贾母闻言,倒是起了些兴致,回想起黛玉自进门儿起的一言一行,轻轻点头、露出些笑容。
她打量了黛玉几眼,正色道:“玉儿向来柔弱、又喜欢安安静静地读书写字,哪里比得上凤丫头里里外外一把手。
只不过,这孩子话虽不多,心里却是极明白的。
今天,还是因为担心我这个老婆子,才认真起来,多说了几句。
结果二太太就误会了,一来二去,倒引她说出这许多话来,叫亲家看了笑话了。“
说着,贾母又慈爱地拍了拍黛玉的手。
王子腾夫人脸上努力堆着笑,心中暗骂贾母老奸巨滑,轻描淡写的几句,就给刚刚的事情定了调子了——原是王夫人没事儿找事儿,“误会”了。
合着刚刚黛玉那丫头直眉竖眼儿地把她们这些个长辈挨个儿排暄一遍,竟是半分不是也没有?
不过,眼下王子腾夫人只求尽快把刚刚的事情掀过去。
她只得忍着气笑着点头,“老太太所言极是。那凤丫头在娘家也是个拔尖儿的,只不过眼下越发好了。可见也是跟在老太太身边,听您教导,更长进了。”
贾母也微笑点头,“凤丫头哪里都好,就是吃亏在不识字上。刚来咱们家的时候,还得找人给她念账本子。所以,我只说她是八面玲珑。
我的玉儿又不同,她父亲自幼将她当做男儿教养,四五岁上就读了一肚子书,读书明理、长见识,我只说她是七窍玲珑吧。比凤丫头还是差一点儿。”
“呵呵呵……”听到这里,迎春实在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个老太太,还真是不肯吃亏,拐着七八道弯儿也要骂人。
说什么凤姐儿不识字?她只是没有正经读过书。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还要使人念账本子的,分明就是王夫人!
还说什么读书明理,那分明就说是王夫人不懂道理、没有见识了。
王子腾夫人挨了骂却不能反驳,真是憋屈的难受。
不过,迎春一声轻笑倒是提醒了她了。
她连忙在已经笑木了的脸上又挤出一丝笑来,瞄了一眼迎春,又看向贾母道:“老太太这话呀,真是说得我打从心底里佩服。别说凤丫头了,就是我,也想在老太太身边多待几天,跟您学学这掌家的本事。
只可惜,眼下老太太这边太忙了,我若坐得久了,又要惹林姑娘抱怨了。
我想着,咱们今天不如先把药方子的事情定了。老太太的本事,我改天再过来学。”
迎春见王子腾夫人把刚刚扯得远到天边去了的话题,又给硬扭回到自己身上,心中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暗道幸好王夫人没有她这个娘家嫂子的精明。
她张了张嘴,有心说说这药方的事,但见黛玉轻扬眉梢,灵机一动,便闭上了嘴巴。
今天有黛玉在这里,她就偷个懒儿,看看玉儿是如何打发这些人的。
黛玉见迎春笑而不语,心领神会,站起身道:“王家舅母,这药方子的事,刚刚我过来的路上,倒是听二姐姐的丫鬟绣橘说了几句。依我看,这事不妥呢。”
啊?不妥?
这次不仅是王子腾夫人,便是贾母也愣了一下。她也没想到,黛玉如此直白地驳了这件事,这还真是谁的面子也不给吗?
黛玉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泰然自若地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好,还没学会吃饭、便学会了吃药。这种事情我最清楚了。
是药三分毒,再好的药,也难免没有副作用。
二姐姐这些方子,我相信定是好的。但是宫里的贵人们身娇体贵,万一用了这药,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王家舅母想过该如何交待吗?
便是那药是好的,也有效果。可万一贵人们急切之间,只觉得药效还不够快,王家舅母又想过要如何解释吗?
我听说,宫里面有许多太医,咱们家也拿帖子去求过。那么多太医都治不了的病,倒叫咱们这一副方子给治好了,那以后……”
黛玉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清澈的目光扫过贾母等人,“那以后,太医们会不会怪咱们抢了他们的饭碗?\"
……
静、安静。贾母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觉得黛玉的话有几分道理。
只是,王子腾夫人还是不死心,挣扎问道:“若是照这么说,那二姑娘的铺子里,卖的那些成药,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