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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历史军事 > 九锡 > 第1030章 【俯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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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间进入十二月,景国逐渐陷入绝望的境地之中。

两路齐军分别席卷庆元路和山东路,在经过小半个月的整顿后,他们从西南和东南两个方向径直杀入河北路,这里已是景国的核心统治区域,赋税和兵员的重要产地,大都就在河北路北端,因此景军无法继续后退。

十二月十四,河间之战正式拉开帷幕。

景军在河间府一带集结十五万大军,灭骨地、奚烈、善阳、陀满乌鲁等将帅亲临战场,意图将齐军挡在河间府以南。

齐军则是陆沉亲自挂帅,麾下包括锐士营、七星军、定北军、镇北军、广济军、宁远军、奉福军和飞云军等主力,单论兵力便有十四万有余,已经不逊色于景军组织的兵马,更何况齐军还有主帅和火器的巨大优势。

战火点燃那一刻,两百里外的景国大都飘落今年第一场雪花。

数日后,皇城西苑之中,皑皑白雪染遍庭院,温暖如春的花厅里,一袭清瘦的身影独立窗前。

庆聿怀瑾眉眼中的疲乏完全无法掩饰。

这几个月她几乎没有一晚睡得踏实,南边接连不断的败报宛如催命的钟声,让她的心弦始终处于紧绷的状态。

无数次午夜惊醒,她必须要确认没有最新的战报才能睡下。

回首成为摄政王的三年时间,庆聿怀瑾只能感觉到无穷无尽的疲累和压抑。

扪心自问,这几年她已经竭尽全力,无论是肃清那些暗中勾连的反对派势力,还是效仿南齐推行仁政经世济民,她想尽一切办法缝补前任景帝留下来的烂摊子,然而残酷的事实让她的努力就像是一个笑话。

南边送来的一封又一封败报意味着齐军一路高歌猛进,而庆聿怀瑾甚至不知道自己该问责何人。

是将士们不够勇猛还是将帅们胡乱指挥亦或是后方辎重补给不够及时

都不是。

面对陆沉这种极擅用兵、奇谋频出的对手,景军根本不敢兵行险着,只能采用硬桥硬马步步坚守的策略,然而在两军士气、勇毅、军械等方面的巨大差距下,如今这种战果可谓意料之中。

庆聿怀瑾不是没有想过拖延时间,可是自从第一次成功见到陆沉,后来韩先几次想要前往齐军营地面议求和,不止见不到陆沉,甚至根本无法靠近齐军营地,对方明确将他列为不受欢迎之人。

“生路……”

庆聿怀瑾喃喃自语,她大抵能猜到陆沉让韩先转达的生路是什么,无非就是要让她以摄政王的名义率景国降齐,从此沦为对方砧板上的鱼肉。

以她对陆沉的了解,对方哪怕是为了尽可能以最小的代价吞并北地,都不会做出斩尽杀绝的举动,相反说不定还会善待一部分景廉贵族,这就是所谓生路。

但她怎能苟且偷生

当庆聿忠望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花厅,庆聿怀瑾依旧怔怔地站在窗前。

“怀瑾。”

庆聿忠望的脸色很难看,站在几步外欲言又止。

庆聿怀瑾转头瞧见他手里握着一封军报,木然的神情终于有了几分变化,自嘲一笑道:“败了”

庆聿忠望叹道:“刚刚收到的消息,我军在河间府一带连败三场,折损将士六万余人。灭骨地和奚烈等人无力抵挡齐军,只能率败军往北撤至宣德城附近。”

宣德城距离大都仅有一百二十余里,是都城南边最后一道屏障。

庆聿怀瑾心里很清楚,这封败报一旦传扬开来,大景内部必然会陷入一片混乱。其实这段时间随着齐军步步逼近,朝堂上已经有一股不小的声浪在鼓动求和,其中既有身怀齐人血脉的文臣,也有不少久经沙场的景廉武勋。

问题在于这些人根本不明白,南边那位主帅要的是什么。

庆聿怀瑾黯然道:“看来我军的火器并未发挥出作用。”

“是。”

庆聿忠望颇为艰难地说道:“从战报上呈现的细节来看,我军的火器相比齐军的火器威力太小,基本无法对敌人造成有效的杀伤。”

庆聿怀瑾陷入沉默之中。

当景帝驾崩于雷泽平原战场,她就明白火器将会决定接下来两国的实力对比,她也不遗余力地扶持那些工匠们,要什么就给什么,只盼他们能给大景一个惊喜。

然而现实就是这般残酷。

她寄予厚望的火器和十余万大军最终仍旧败于齐军之手。

败在那个男人的手上。

“怀瑾,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庆聿忠望努力提振情绪,正色道:“大景还有河东南路、河北西路、鹿延路、咸平路、临姚路等辽阔的疆域,还有大都、西京、上京这些重镇,坊间至少还能招募二十多万披甲之士。齐军不可能永远维持这种高昂的士气,而且随着他们不断拉长战线,后勤补给只会越来越困难。只要再拖上一年半载,局势肯定会有转机!”

“兄长。”

庆聿怀瑾摇摇头,轻声道:“你难道不知道陆沉在做什么齐军每打下一处地盘,后面就马上有齐国官员跟上,他们清算当地的景廉贵族以及那些为非作歹的豪强,将大量土地直接分给穷苦百姓,仅仅依靠这个政策就能收服当地民心,从而转变成齐军坚实的后盾。随着时间的推移,齐军的士气不但不会降低,反而会进一步拉大跟我军的差距。”

庆聿忠望面露苦涩。

其实陆沉的策略不算稀奇,只不过庆聿怀瑾没法这样做。

目前她的统治基础便是那些掌握实权的景廉贵族和各地世族豪强,如果她用这些势力的利益去争取民心,恐怕不需要齐军一路北上,整个景国便已经分崩离析。

而陆沉自然没有这个负担,南齐的权贵阶层短时间内也无法将触角伸到河北大地,自然可以任由他进行利益分配。

庆聿忠望仔细想想,现在的局势确实可以用穷途末路来形容。

因为陆沉不仅会带兵打仗,他更清楚如何笼络一地人心。

“罢了。”

庆聿怀瑾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而看向窗外说道:“虽然我和他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但我相信他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小人。”

庆聿忠望悚然一惊。

他当然知道韩先早在几个月前就南下求见陆沉,也清楚陆沉给出了如何苛刻的回应,庆聿怀瑾并未对他隐瞒这些事,因此他一听就明白庆聿怀瑾准备接受陆沉的提议,当面详谈那条神秘的生路。

“不行,这样做太冒险了。”

庆聿忠望连连摇头,对于如今的大景来说,庆聿怀瑾的个人安危实在过于重要。

即便不谈他们之间的兄妹情义,倘若庆聿怀瑾有个闪失,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根本无力控制整个大局。

庆聿怀瑾明白他的心意,轻缓却又坚定地说道:“兄长,时至今日,局势已经不容许我继续躲在后面了。”

庆聿忠望一怔,望着妹妹眼中的决然之色,他最终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

大齐永宁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齐景大军在宣德城附近形成相持之势,所有景军将帅心里都清楚,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南齐陆沉手中,他随时都可以号令麾下二十万雄师发起猛烈的攻势。

河间之战结束后,齐军取得压倒性的心理优势,摆在景军面前的选择委实不多,要么死战到底要么弃械投降,而从军中的人心浮动来看,曾经趾高气扬的景军已经没有多少勇气负隅顽抗。

在这种局势下,景军求和并且签订城下之盟似乎是唯一的出路,问题在于陆沉不一定会接受。

巳时初刻,景军千余骑兵离开宣德城,朝西南方向逐渐进入齐军掌控的区域。

约莫一刻钟过后,这千余骑停留在齐军指定的位置,仅有二十余人在定北军一部的引领下继续前行,来到西边一处齐军重兵把守层层设防的谷地。

又过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那二十余人停在缓坡之下。

一身戎装的庆聿怀瑾抬头望去,只见坡上矗立着一顶大帐。

秦子龙右手扶着刀柄,沉声道:“我朝秦王殿下便在帐内,请景国摄政王入内议事,余者留步于此。”

不远处尉迟归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景廉人。

二十余名对庆聿氏忠心耿耿的剽悍护卫面露不忿,然而庆聿怀瑾面上古井不波,反而看着秦子龙微微挑眉道:“不需要搜身”

秦子龙道:“我家王爷说了,他相信摄政王殿下今日是带着诚意来和谈。”

庆聿怀瑾不复多言,迈步向上。

走入大帐,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长桌,两头各摆放着一些吃食和一壶酒水。

长桌那一头,一位三旬左右的男子神情淡然地坐着。

他虽然身着常服,却依然有着渊渟岳峙的气势,犹如卧虎不怒自威。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在时隔多年后再度看见那张脸,庆聿怀瑾脑海中的记忆蜂拥而起——没有半分旖旎,唯有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屈辱和恨意。

陆沉抬头望去,只见庆聿怀瑾神色冷峻目光如刀,于是抬起手臂指向对面的位置,语调平静不见波澜。

“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