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秋火明刚到大厅，就看到挂着黑眼圈的李教授迎面走了过来。
他拿着卷好的图纸，凑近秋火明说道：“等我复印好了，再拿给你。”
秋火明点点头，“李教授能多复印几张吗？我们组最好人手一张。”
“行。”
李教授瞥了他一眼，有心想要问话，眼下人多，那几个本地学生也在，他倒是不好开口了。
“上车、上车，车子来了……”宣老师看到窗户外，常工在跟她打手势，当即吩咐起那些学生来。
大家鱼贯而出。
众人到了工厂后，就开始散开，各自去往自己要去的地方。
秋火明依旧是跟着王师傅。
今天上午做的活计跟昨天没有区别，通过昨天的相处，今天王师傅明显和善了许多。
他开始使唤秋火明，让他来打下手，几轮下来，王师傅诧异地发现，秋火明没有错过一次。
他原本还想着挑刺，压一压新人的脾气，这么一来，反而如同打到了软棉花上去。
王师傅好奇心上来了，昨天他说过，今天让他经手一些简单的操作，原本想再缓缓，现在倒是想让他先试试。
“小秋啊，今天给你来操作，我先示范一遍，接下来你照着做，今天上午你能把这工序给做熟了，就算你过关，下午我再教你别的。”
“好嘞，王工，我会好好学的。”
王师傅见他乖巧，有心想要教会他一些东西。
他放进硅片，一边操作机器，一边仔细地将步骤要领、注意事项都给说了一遍。
秋火明昨天认真看过一次，但他仅仅是看王师傅操作的动作，其中的窍门他并不清楚，经他这么一解释，秋火明宛如考试翻书，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好了，接下来，你过来操作，你记住，慢不要紧……最主要稳。”
“嗯。”
秋火明终于可以亲自操刀了，他深呼了一口气，跟王师傅换了个位置。
半个小时后，王师傅又拿了一个硅片放了进去，“你再试试？”
秋火明孰能生巧，刻蚀的速度反而加快了一些。
“小秋啊，你以前学过？”
秋火明摇摇头，“头一次，我们那还没这玩意呢。”
王师傅的手轻微一抖，“行，你做的不错，剩下的一起做了吧……”
他咳了一声，“我把原材料搬进来……”
“王工，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就把眼前这些事做了就行……”
“好嘞，我一定保质保量，全部完工。”
王师傅扯了扯身上的防尘服，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会议室里，李教授拿着一叠图纸，跟他坐在一起的，不仅有古教授，周主编也在。
李教授将图纸挨个发了一遍，“这家伙把样品的电路图改了，当时我还以为他在胡闹，想着头一次做这玩意儿，胡闹就胡闹吧，也让他长个教训……”
“结果，我拿回去看了半宿，这些改动真特么是神来之笔啊！”
“你们也瞅瞅，我们的成品率目前是28%，要是照他这么改动，怕是能达到40%，甚至更高，这性能还要等测试结果出来……”
这话一说出来，周主编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把图纸凑近，同时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放大镜。
古教授嬉笑道：“不至于，且让我看看再说。”
他拿着图纸随意地瞄了起来……
会议室里，安静极了，李教授喝了杯浓茶，这才觉得脑子轻松了少许。
昨晚看了半宿，早上只睡了1个多小时，这身子不比年轻人，多少有些吃不消。
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边安静地等自己这两位老友的回应。
等着等着，就靠在椅背上打起盹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啪”的一声，他被惊醒。
古教授一掌拍在桌上，手有点疼，他快速地收了手，嘴里嘀咕了一句：“我不信，一个大一学生，能凭空设计出这么一份图纸来……”
周主编摇摇头，他放下放大镜，“我倒是信他，这家伙，还真能做的出来……”
李教授揉了揉太阳穴，冷哼了一声，对着古教授说道：“昨晚，一屋子人，亲眼看他画的，证人有6位！你可别诋毁我的学生。”
古教授讪笑道：“我也就是怀疑，你们既然都信他，那我也就信了……”
“他这回要做的芯片，就是这个吧？”古教授扬起手里的图纸。
李教授点点头。
古教授叹了口气，“这回啊，你们这小组，单凭这个图纸，就已经能拿第一了。”
李教授小憩了一会儿，精神头好了许多。
他笑道：“放心，以他这脾气，怕是不做好，不会罢休的……”
李教授走到古教授身边，一伸手将图纸给拿了回来，接着依葫芦画瓢，将周主编的那位也拿走了。
“我去给火明送图纸去……”
“哎，老李啊，留一份，这好东西得留给我，我要报给所里……”周主编连忙站了起来。
古教授欲言又止，干脆待在原地，看着他们。
“用什么名义？”李教授问道。
周主编郑重道：“要是样品做出来，确实更好，设计者就是他，他一个人的名字。”
李教授“哈哈哈”一笑，把刚收回来的图纸放回到周主编的桌面。
“原件在我手里，这事，于公于私都是双赢。”李教授打着哈气，将剩余的图纸都拿在手里，“我去给火明送图纸去……”
周主编拿回了图纸，内心正激动着，随口回了一句，“行，你去吧。”
等李教授推开门走了，周主编这才站了起来，将图纸塞进公文包里。
古教授问道：“这事你觉得能成么？”
“莪觉得可以，火明这孩子，这脑子不同于一般人，我们要好好保护他才行，都说了，一个国家要兴盛，一定是人才辈出……”
古教授跟着站了起来，“走吧，报告上，也加我一个名字。”
周主编微微一笑，“先回我办公室。”
“哟，听说你带回很多好茶，我要喝你从杭城带回来的毛峰……”
“噗呲”周主编差点笑喷，“龙井！毛峰是皖省的！”
“对对对，就是龙井。”
“那我可说好了，办公室里的不是春茶，春茶还没上市呢……”
“放心，我不挑……”古教授跟在周主编的身旁，出了厂房办公区，一起坐上了一辆吉普车，扬长而去。
洁净车间里，秋火明还在心无旁骛地操作着机器，王师傅已经推着一大箱新的材料进来了。
他把箱子抬了下来，这才走到工作台旁，将蚀刻好的硅片收拢起来。
接下来，他要进行测试，这些蚀刻好的芯片，还要进行封装……
在整个半导体芯片制造过程中，光刻是最复杂的工艺，光刻工艺的费用约占芯片制造成本的1\/3左右，耗费时间长，因此对操作员的要求极高。
尽管这样，完品率也并不高。
测试属于另外一个车间，他把这些半成品硅片，装好，推到另外一个车间。
“嘿，王哥，今天咋来了！”正在测试的黄工，停下手里的测试仪器，抬头看向了王哥，他们这里人手充足，一排有十来号人，分了好几排，场面宏大。
黄工是这一组的组长，平时跟王工关系不错。
“小黄啊，帮我优先测试这批次的货……”
王师傅把箱子放到他的工作位旁，“好了跟我说一下。”
“行，我这就测试。”黄工坐回位置，将桌面清理了一番，一伸手，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半成品芯片……
王师傅这才转身往回走。
秋火明将王师傅派给他的工作一口气都做完了，他这才伸长脖子寻找起王师傅的影踪。
等了一会儿，王师傅才从入口走了进来。
“王工，我做完了……”秋火明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
“你先休息一下，剩下的我来做。”
“王工，我还不累，你有啥都可以让我来……”秋火明觉得自己渐入佳境，再多练习一下，让手艺更加精进。
“行，这一批也归你……”王师傅指着旁边刚拿回来的那箱材料说道。
“好嘞！”
秋火明兴匆匆地走了过去。
王师傅陡然间闲了下来，他看着自己熟悉的岗位，看着正在忙碌的秋火明，突然生出了一丝危机感。
“哎，小秋啊，你是哪家大学的？”
秋火明忙的头也没回，开口回应道：“华南工学院……”
“华南？是老广那边？”
“对，羊城，离这里可远了……”
王师傅闻言松了口气，“你这小子学东西挺快啊。”
“嘿，那还不是你教的好，名师才能出高徒……”
王师傅嘴角一扬，这少年还挺会说话，这话听得舒心。
两人又聊了几句，没过多久，王师傅看了一下挂在墙面的时钟。
“你先把这些都弄好，我去看看测试结果……”
“好嘞。”
王师傅这才快步往外走去。
测试车间里，黄工还在专心测试着，旁边两个框，一个是测试通过，一个是不通过。
王师傅靠近后问道：“小黄啊，测试结果怎么样？”
这些芯片的成败并不是只靠光刻机这一步，像氧化、涂光刻胶、曝光、显影……都是关键的步骤。
目前，其他车间还不能改造成洁净车间，因此脏乱的坏境加上工人的技术关系，这些都是引发成品率的关键因素。
“你拿来的这一批，做的不错啊，比平时多了一成成品率。”
王师傅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比平时多了1成？”
黄工点点头，“王哥，你今天发挥不错啊。”
王师傅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我先回去了。”
“甭客气。”黄工看他走远了，这才重新拿起芯片，突然间想到一个问题，他扭头问另一个同事道：“哎，小陈，平时王工不会来送货的吧？他忙成那样，今天咋有空出来亲自送芯片……”
小陈放下手里的仪器，他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今天很多车间都安排了大学生实习，我还是一大早听淬火车间的老马说的……”
黄工看向框里的那些刚检测好的半成品，恍然大悟。
车间外面，李教授看洁净室不好进去，干脆回到车间办公室，这里暖和，他一边打盹，一边等着秋火明出来。
等秋火明从车间出来的时候，他们小组的成员已经人手拿着一份图纸了，听江义说，李教授放下图纸就回去补觉去了。
大家都聚集在车间办公室里。
眼下中午，办公室里的人几乎都去吃饭了，偌大的办公室里空空荡荡的。
秋火明拿回了自己的图纸，当即给组员们开了个小会，下午开始就要实操了，大家必须要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每一步都很关键。
等中午吃好饭，一群人回到办公室的会议室里，如今他们跟陈亮这帮本地学生属于竞争关系，厂里特意让他们分开，分别在一楼跟二楼。
秋火明一行人在一楼的会议室里，重新复盘了一下。
等商议的差不多了，秋火明这才松了口气，“要是大家需要援助一定要及时说出来，我们这次本来就是团队合作，可千万别一个人硬撑……”
赵有信哈哈哈一笑，“放心吧，我们可是一条心。”
其他几个人都纷纷表示赞同。
秋火明这才心定了下来，自己这几个人军心可用，不管成功与否，这都是一次尝试，如果16K可以制作，那么以后的64K也一样可以……
正思忖间，其他几个同学已经打着哈欠，趴在桌上了小憩了起来。
秋火明看了一眼手表，时间还早，他也打了个哈欠，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闭着眼睛，脑海里却依旧思绪万千……
这次能在国内规模最大的工厂实习，让他开了眼，这里有熟练的工人、有专业的研究员、设计师……这些都是最宝贵的财富，有了这些基石，想要反超一些国家，绝对是有希望的。
以前他以为国内的半导体工业水平不行，如今看来，与国外的差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不过就像他之前想的那样，芯片产业是个产业链，上游下游都缺一不可，像后世的那种世界性合作，一旦关系崩塌，那就是卡脖子了。
在工厂的这些天，他欣喜地发现，其实国内目前在半导体的投入已经非常的深入了，就像芯片的生产步骤之一的离子注入机，国内已经在研发了。
秋火明只觉得时间紧迫，国内的局势在变化，随着资金的缺口加大，这些科研人员的未来堪忧。
未来这些已经研发的七七八八的项目一个个停了下来，相关的人员分配到三产……
这些专业的人员抽离，将国内的半导体基石打了个粉碎，搬来主义固然轻便，但核心始终不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