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饱了。”许琅怒目道。
老金啧啧了一声,“到底是气度不够,这么容易破防……”
张老师放下手里的茶叶盒,伸手拿起脚边的公文包,“火明来啦,我还正想着找你呢,过来签个字……”
秋火明讪讪地走了过去,“张老师,签啥呀?”
“你的稿费,本来要电汇给你的,想着你也在羊城,我带过来省点费用。”
张老师打开一个本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
秋火明接过本子,看了一眼,这是个账本,上面的金额是823元,他的眉心一跳,这几天他大概开财库了,钱财不断。
名字签好,张老师摸出一个鼓囊囊地信封递给秋火明,“你自己清点一下。”
赵嘉敏坐在老金的身侧,面带笑意道:“又写了啥?大作给我拜读一下。”
“还是上回说的那部武侠小说,内容都在我脑子里,我读给你听,省了买杂志的钱……”
“那不行,都不买杂志,我们编辑部怎么发工资。”张老师一票否决。
许琅扬起眉头,“这么多钱,你是写了多少字?”
“长篇,快完结了。”秋火明拿了信封也不数,直接塞进了背包的夹层里。
“我建议,你这钱还是存银行,现金放在你宿舍不保险,丢了都没处找去……”老金提议道。
秋火明心中一动,来这里这么久了,他倒是没想过还可以存银行,他印象中,要到80年代中期以后,才能在邮局存钱。
自己大概是记错了。
“存哪家银行?”秋火明顺口问道。
老金一愣,进而明白过来,“你也是今年才到羊城的,不知道也正常,当然是中国银行,就在解放路的工人医院隔壁,今年才搬过来的……”
许琅说道:“解放路,珠江北,可以零存整取,还有抽奖活动,如果你嫌麻烦,也可以选择买些国库券……”
老金笑道:“你今年分派了多少国库券?我们科室分派了不少,他们嫌压了钱进去,急用拿不了,都归我了,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都吃进了。”
“你以为你这是做善事啊。”许琅嗤笑道。
“总比有些人,压着别人的见义勇为奖状,不发来的好……”老金不甘示弱。
“我那是压着不发吗?我那是怕年轻人不懂进退。”
许琅说了一半,扭头看向秋火明解释道:“我原本想把给你的荣誉压一下,没想到,你出了那回事,我知道声誉对一个人重要性,所以就给你放回去了。”
“如果你不压着,他也不会出这回事。”
“他不经历这些,怎么知道世情冷暖。”
“人家原本顺着呢,被你这么一捯饬,崎岖坎坷……”
……
秋火明左右看看,也不敢插嘴。
老潘这会儿把小白给照料的差不多了,他松开手,任由小白跳了下去,他抬头笑道:“别扯远了,刚刚不还在说存银行的事情么。”
“国库券一旦急用钱,是取不出来的,还是存银行更稳妥。”
“国库券的利息高,一个学生要取钱干嘛?”
“……”
这么一会儿功夫,两个人又斗了起来。
秋火明默默地旁听。
倒也知道了一些关于银行的知识。
日后的四大行,当下还只有中行跟农行,农行不对城市开放,而工行跟建行此刻还没影子。
就连繁华的一线城市羊城,当下也只有一家中行,更何况自己那个小县城呢,所以自己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张老师听他们斗嘴习以为常了,自顾自将茶水泡好,推了一杯给了秋火明。
“火明啊,你打算怎么处理?”他撇开那两个人,径直问道。
秋火明回过神来,先道了声谢,接着回应道:“我想,还是存银行吧。”
老潘一锤定音,“那就存银行,现在还没下班,院子里有自行车,你骑车去吧。”
“好嘞。”秋火明将那杯热茶给喝了,这才站了起来,接过老潘递过来的车钥匙。
这里骑车过去不远,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
“我跟你一块去吧,我想去买点东西。”赵嘉敏站了起来。
“钱够吗?”老金没有阻止,开口问道。
“够了,小舅舅上回给了我40块钱,我还没用呢。”
赵嘉敏老实回答道。
老潘笑了笑,“有舅舅可真好,小敏啊,我忘了问你了,锦绣这几天在‘广交会’上,没遇到什么麻烦事吧?”
“她性格好,大家可喜欢她了。”
“那就好,改天我也去看看她,这孩子说长大就长大了,这日子过得也太快了……”
听他的语气,颇有几分失落。
秋火明打了声招呼,就跟赵嘉敏一前一后出了茶室。
他在后院将老潘口中说的自行车给找了出来。
车子停在遮雨棚下,轮胎气有点瘪,他在杂物堆里,翻出来一个打气筒,把轮胎气打满了,这才取来抹布将车身擦了一遍。
赵嘉敏在厨房忙活了一会儿,出来时手里提着一个布袋,里面鼓囊囊的。
“带了啥了?”秋火明问道。
“不告诉你。”
“啧啧,女人啊。”
他推着车跟赵嘉敏一起走到了公园门口,这才略微滑行、抬脚上车,赵嘉敏小跑了几步,轻盈地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坐稳啦,我加速了。”
秋火明笑道:“害怕的话,你拉住我的衣服。”
“不稀罕……”赵嘉敏在后座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不许骑太快。”
“好嘞,秋导游使命必达……”
两人边骑车边聊着天,此刻阳光虽然热烈,但是已经是秋日,江风习习,体感并不炎热。
秋火明骑着车,从东湖路直接穿到了沿江路,当中还经过了那家,他们吃过的大排档。
眼下是下午,这条马路还没有到热闹的时候,借着日头,秋火明看到马路上油渍斑斑,这里都是大排档,加上生意火爆。
再怎么搞卫生,这油污还是搞不干净。
不远处,有两名清洁工,坐在树荫下,互相交谈着,旁边放着一个推车,堆着浅浅的落叶,两个大的扫帚一个盖在车上,一个支在旁边的榕树树干上,地上还有一堆落叶没有处理。
白天跟夜晚是截然不同的感觉,白天沿江路,看上去格外地陈旧,阳光照耀的江水,泛起银色的涟漪,附近停靠着不少船只。
沿江路上有几个简陋码头,有船家蹲在青石板上,在清洗衣物,棒槌的敲打声带着特殊的韵味,传出去老远。
秋火明踩着自行车,有种宛如回到了小县城,在东门大街上骑行的感觉,这里就像是大了好几倍的县城。
等骑过了这段路,感觉又截然不同了。
熙熙攘攘地都市风格扑面而来,珠江北侧,高楼林立,路上行人如织。
这时候整个羊城也只有两条跨江大桥,分别是人民桥跟珠江大桥,日后这里也会有条解放桥,不过要到16年以后了。
秋火明转了个弯上了主干道。
“阿敏,你要买什么,莪送你过去,等我办完事,我再来接你。”秋火明问道。
“就到银行门口,我去旁边的小巷里买糖水喝。”
“我有份吗?”
赵嘉敏拍了拍手上的布袋,布袋里发出嗡嗡地声响,“看到了没,我打包。”
秋火明这才明白,她带了个汤锅出来了。
“这家糖水很有名的,等你喝了就知道了……”
赵嘉敏提着布袋,扬起手,“走了,你快点办事。”
“好嘞。”
秋火明直接将车停在银行的门口,上了锁,快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栋4层小洋楼,白色的外墙,看上去颇有几分欧式建筑风格。
正门上面挂着招牌。
银行大厅就在一楼。
秋火明填了单子,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里面的人不多,没等多久,就轮到他了。
问了柜员,眼下有两种存款方式,一种是零存整取,一年到期,这种利息稳定,利率高;
另一种是定、活期有奖储蓄,这个不记名、不挂失,一旦丢了就丢了,优点就是每季度开奖一次,存满三个月就能获得全部奖金。
这也要看运气,中奖与否谁也说不准。
“同志,我存有奖储蓄。”秋火明将信封跟刚刚填写的单子一并交给了柜台。
这跟现金放在身上一样,都是不记名,但放在银行,不仅有利息拿,还可能会中奖,自然是秋火明的首选。
零存整取需要每个月都过来存一笔钱,一直存满一年,对他来说太麻烦了。
柜员熟练地清点好金额,拿了几本储蓄单,撕了好几张下来,又重新核对了一下金额,这才收拢起来,一起递交给秋火明。
“祝你中奖。”
秋火明接过单子咧开嘴笑道:“谢谢。”
收好这些单子,秋火明快步出了门。
天空多了些云,此刻的阳光被云层遮住,整个世界暗淡了一个色度。
秋火明推着自行车,沿着旁边的小巷往里走。
几乎不用刻意去找,一百多米远的地方,就看到了一家糖水铺子,赵嘉敏端着汤锅正在往布袋子里放。
秋火明支停自行车,快步上了台阶,跟她合力将汤锅塞进了布袋里。
这家店看似简陋,生意却很兴隆,小小的店里,人来人往,靠近后厨还放着两个石磨,一大一小。
隔着门窗,就看到了屋后的江水。
“你买了什么?”
“红豆香芋,里面加了陈皮,味道可好了。”
秋火明把车推了过来,“会不会太甜啊?”
“味道刚好,等你吃了就知道了,以前我妈也会做……”
秋火明抬脚上车,双脚支地,“你先坐上来,够不够力气拿?”
赵嘉敏抱着布袋,坐在车后座,“哪有这么娇气,我坐好了。”
“出发……”
秋火明脚下用力一踩,自行车朝着前方驶去。
小巷内是青石板路,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味,没骑多久,就成了普通路面,靠近江水的一侧,有根系发达的榕树,将地面撑开一道道裂缝。
秋火明骑得很小心,避开这些缝隙,前面就是主干道了。
转了个弯,阳光刚好破开云层,这一瞬间,仿佛从古旧的岁月里走了出来,回到了喧哗的城市。
‘晓园春色’里,老金跟许琅终于停止了争执。
老潘端起茶喝了一口,他笑道:“大家精力这么好,不如帮我打扫一下院子,你们看看,这里荒败成啥样子了。”
“等火明回来,让他去扫,年轻人就是要多动动……”许琅说道。
老金冷哼一声,“年纪不大,老气横秋,一派迂腐气息……”
张老师给他们各自斟满茶,“喝茶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老潘站了起来,“坐到现在了,走,一人拿个家伙,干活去……”
主人家发话了,其他几位不情愿,也只能顺着起来了。
“也就是你了,谁他么叫我来做客,还要扫地的,我一个耳刮子打过去。”许琅走到前院,拿了一把竹枝扎成的扫把说道。
老金拿了把棕榈扫帚,“我去扫后院。”
张老师拿着抹布,“我把厨房打扫一下。”
老潘拿着两个猫碗,“我去喂猫……”
话音一落,几个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小白要当爹了,我这不得给它媳妇儿加点营养?”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等秋火明回到‘晓园春色’的时候,一推门就发现许琅正在焚烧堆积的落叶,手里拿着枯树枝,火光萦绕,烟气飘飘。
前院的陈年落叶都清扫完毕,露出原本的颜色。
赵嘉敏抱着布袋走了过去。
秋火明停好车,快步走到许琅跟前,“师傅,这些事让我来就好了。”
许琅抬头,“些许小事,犯不着让你来,我活动一下筋骨。”
不远处老潘步履轻快地走了过来,“哟,扫的够干净的。”
“潘叔叔、许叔叔,我买了糖水,还是热的,一起去楼上吃一碗吧?”赵嘉敏笑道。
“那敢情好,老金好福气,欸,老金呢?老金……”老潘手里拿着猫碗,快步往后院走去。
许琅扔掉手里的枯树枝,“火明,你帮我看着火,我去洗个手。”
秋火明拿着他扔下的枯树枝,控制着那堆树叶,让它们焚烧的彻底一点。
没过多久,就听到楼上有人在叫他。
他抬起头,赵嘉敏正端着碗,探头对着他,笑语盈盈地说道:“真好吃。”
楼上的几位叔叔,一人分得一碗,吃得开心,浑然忘了,前院还有一个烧炭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