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一般是几点?”秋火明问道。
“5点半……”
“行,那就5点半吧,我过来你的船舱顺你,小姑娘家的,一个人上去不安全。”
“嗯嗯。”李舒兰点点头,愿望达成,眼睛里都是笑意。
钱峰正在跟李毅在说他们团打算要排的戏,这年头国内的歌舞剧,也开始朝着国外的歌剧靠拢,但是受众不多,还不如单纯的话剧或者戏剧更吸引人。
就像秋火明之前在申海听说的沪剧“夜半歌声”其实就已经有歌剧的形式了,但是一直没火起来。
一方面是观众的原因,另一方面就是没有好的剧本、配乐与歌词,让观众无法感同身受。
钱峰见秋火明跟李舒兰都凑过来听他说话,激动起来,恨不得把自己所知道的一股脑都说出来。
“阿加莎你们听说过吗?我们的剧本就往她的小说方面靠拢,悬疑加上配乐,演员在台上的舞蹈部分不多,大多数是用一段段的歌来阐述剧情……”
李毅眉头一皱,“阿加莎的小说我看过几本,这种悬疑为主的剧本还有人来看,怕是回去要做恶梦吧……”
秋火明点点头,申海的《夜半歌声》早期处理也是如此,顾晓然也反应说害怕。
当下市场上对悬疑类的剧作接受度不高,如果拍成电影倒是可以,作为歌舞剧,那还不如单纯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更博人眼球。
“只有这种紧凑的剧情,才能在短短1个半小时里,让大家聚精会神地看下去……”钱峰还在阐述他的观点。
秋火明瞥了他一眼,可惜了,他生的早了,到90年代,他这种人会很吃香的。
李毅有些犹豫,他转头看向秋火明,“小秋,你来说说。”
秋火明清了清嗓子,“我之前在申海看了一场话剧,我个人觉得,话剧跟你说的歌舞剧有部分是雷同的,它首先有一点,要让人产生共鸣……除此之外,再好的艺术,孤芳自赏,那都是活不长的……”
李毅一拍大腿,“就是这句,我刚想说来着,共鸣!”
钱峰摸了摸后脑勺那乱七八糟的头发,若有所思,“你们在汉江下船吗?我邀请你们去现场看一次,团里没演出的时候也会有排练的。”
李毅遗憾地摇摇头,“我们金陵就得下了……哥们留个联系方式,回头写信吧。”
“行,你等一下。”钱峰从布袋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本子的封面还是伟人的头像,下面一行字:为人民服务。
他快速地写了一行文字后,将这一页扯了下来,递给李毅,接着又快速地写了一份,扯下来后递给秋火明。
“我刚刚说得,一旦采用了,我们会支付编剧费用是真的,回头你们有好的本子,尽管给我,我这人才能虽然一般,但我哥们可了不得,77级第一批大学生,学富五车……可惜你们不在汉江下船,不然我好歹给你们介绍一下……”
秋火明这下倒是有了些兴趣,“我是汉江下船啊,77级大学生,那是老三届啊?”
“嘿,说是哥们,其实就是我哥!”钱峰尬笑着,“我跟他混口饭吃……小秋下了船跟我一道去看看……”
“再说,我时间不一定来得及,你哥他怎么不留在首都?”秋火明问道。
“我哥随我嫂子,分到汉江去了……”钱峰解释道。
“原来如此。”秋火明心想,这人怕是过几年还会回首都的,毕竟以文化产业来说,还是首都土壤更加适合。
“你们也留个通讯方式给我吧……”钱峰提议道。
“行,我给你留一个莪们学校的。”李毅拿起钱峰的本子,翻开一页空白的写好后递给秋火明。
秋火明也把新学校的地址给填上。
钱峰的视线看向李舒兰,秋火明视而不见,直接把本子递还给他。
李舒兰偷笑了一下,她拽了拽李毅的衣襟,“哥,我们得上去了,快熄灯了……”
秋火明看了眼手表,“还差5分钟……”
“嘿,走了,走了,明天哥几个,一起吃个早饭。”李毅移动屁股,往床下一溜,起身跟秋火明还有钱峰挥了挥手,拉着妹妹就往外走。
舱门被他顺手关上,秋火明往床上一躺,伸个懒腰,正准备翻身睡觉。
只听到钱峰在隔壁问道:“教你弹吉他的老师很厉害,你的乐感也不错,有兴趣的话,可以来我们的排练场演一段……”
“时间够的话,我就去看看。”
“好……”话音刚落,灯灭了,周围聊天的声音顿时少了许多。
有人打开床铺边的夜灯,更多的人准备睡觉了,一时间,翻动被褥的声音“悉悉索索”不断,还有几个套上鞋子,开门出去小解……
秋火明取出自制的耳塞,片刻后,世界清净了……
翌日一早,一睁开眼睛就发现钱峰不见了,这人神出鬼没的。
秋火明背着包,拿着茶缸跟毛巾出了门,洗漱完毕后,还有点时间,他干脆在舱门外锻炼了一会,等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背上双肩包上楼去找李舒兰。
三楼船舱里,李舒兰已经打扮停当,李教授还躺在床上,见他进来,只是摆了摆手,就任由女儿跟着秋火明出门去了。
李舒兰身上背着画架,手里提着个折叠小板凳,跟在秋火明身后,她小声地嘀咕道:“黎明前最黑了,连星星看不到……”
船舷两侧的灯是亮着的,地面有些湿润,刚到四层的甲板上,就看到灯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东方,屈膝,手放丹田,微闭双目,看样子,钱峰正在练习站功。
李舒兰被突然出现的人影给吓了一跳,秋火明小声解释道:“他练的是气功……”
“那我们换个地方,到那边去!”李舒兰指着另一侧的位置说道。
“行,走吧。”
此刻的天际才微微露出一丝光亮,黝黑的水面中泛出一丝微白的涟漪。
不远处的钱峰闭目站立良久后终于睁开眼睛,
船上的灯已经灭了。
那边李舒兰早已经搭好台子,她坐在折叠凳子上,一手撑着画板,另一只手上捏着一块碳棒在画画,秋火明半靠在栏杆上,身后是映了半边天空的朝霞,水光潋滟,将小姑娘的侧脸映照得分外清晰。
他一时间看愣了。
小姑娘一边画画,一边嘀咕,“可惜带水彩出来太麻烦了,这日出……好看死了……”
秋火明看似潇洒,脖子都快被江风吹硬了,半天没听到李舒兰喊停,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声,“画好了没?”
“哎呀,我刚忘说了,你可以动了,你要看看吗?”
李舒兰抬起头,一脸期待地看向秋火明。
此刻天空的云霞已经散去,阳光直扑向大地,风都小了几分。
秋火明转了一下脖子,走了过来。
小姑娘的画板上,碳棒的效果如同挥毫泼墨,他侧站在栏杆前,身后是喷薄而出的太阳,远处的江水波澜起伏,迷蒙的地平线与朝霞融为一体……
“画得真好!”秋火明真心赞道。
“谢谢。”李舒兰听到他的赞赏,顿时松了口气,开始收拾画具。
“火明哥,你们羊城也有个美院,我以后要不考那边去?”
秋火明一愣,想了想回复道:“确实有,但是离省城挺远的,李教授大概会不舍得吧?”
“我爸不管我的,那就说好了,我以后也考羊城。”
秋火明摸了摸鼻子,“我个人觉得,川府跟首都美院似乎更适合你……”
“噢,你也这么觉得吗?”李舒兰叹了口气,“我们老师也这么说。”
一直站在另一边的钱峰草草地收了功,他快步走了过来,顺便瞥了一眼还没合上的画板,看着画面上秋火明的身影,心里泛出一丝酸涩,“这画工比我们团的美工好多了,厉害啊!”
“过奖过奖,走吧,我哥肯定起床了,去吃饭吧,我肚子饿了。”
秋火明还没出声,一旁的钱峰应了一声,“好啊,我帮你拿凳子。”
“不用,火明哥帮我拿。”李舒兰把东西拿在手上,合了折叠凳子递给秋火明,随后站了起来。
秋火明接过她的凳子,顺手将自己放在一旁的背包给带上,钱峰跟了过去。
今天倒是个大晴天。
中午的时候,船靠岸了,秋火明帮着李教授把其中一个木头箱子给拎到一层,等他上了岸,再递给他。
这次出门他们带了两个箱子,入手很沉,说是李毅带了很多书放在里面。
李毅站在码头上,大声说道:“回头到我学校来玩……记得写信。”
李舒兰的一双眼睛已经红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李教授伸手扶住额头,没眼看女儿,他扭头叫住一个帮忙抬东西的码头工人,让他把自家的两个箱子给送出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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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火明见他们走远了,这才往回走,李教授不喜欢钱峰,早上吃饭的时候,冷着脸训了他一番,后面钱峰也就不再往他们这里凑热闹了。
毕竟是年轻人,火气也大,钱峰默默地站在二层的扶栏处,看着心怡的姑娘走远了,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舱门。
秋火明直接去了阅览室,船舱里太吵了,还不如阅览室安静,他的《诈骗》只写了一小半,现在空闲了,可以安心构思下半部分。
写到一半没墨水了,他厚着脸皮进了隔壁的水警值班室,值班人员见他学生模样,直接给他汲了一管子的墨水,他道了谢后,又回到了阅览室。
写东西就不觉得时间无聊了,他早出晚归,在船上又睡了一晚。
转眼就到了第三天,秋火明中午吃了饭,没再下楼,他待在船舱里收拾东西,《诈骗》已经完稿了,等到了汉江找个机会寄出去。
大概是要到站了,船舱里的人都在整理行李,上铺的那位中年妇女跟对面的几个申海人,在上一站已经下船了,换了几个安七的乘客。
这些人是到汉江做生意的,大多数是做莲藕生意。
秋火明对这一行的生意不懂,听着他们操着安七话聊汉江的事情,听了个热闹。
他的东西不多,一把吉他一个双肩包。
钱峰的东西更少,吉他的木箱进了水不能用了,他干脆不用箱子,他还有个斜挎的布袋,里面放着他的生活用品跟重要证件。
秋火明这些天早出晚归,也是为了避开他。
上回钱峰从江里捞出来后,那些湿掉的衣服,他懒得洗,堆在一边,今天拿的时候,味道不能闻,他干脆不要了。
这几天,他就靠着一套衣服穿到现在,他自己这两天汗出的多,身上已经馊掉了。
此刻,隔着床铺都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这年头的男人不拘小节的多,但是这味道也太冲了,秋火明坐在床的另一头跟他保持安全距离。
他还偏偏凑过来,隔着支架问他,“小秋,下午到站,我带你到我哥的排练厅里看看?”
秋火明摇摇头,“我还得去买火车票,时间有点紧,我就不去了。”
“去吧,我热情地邀请你,团里正在排一部新戏,听说改编的老是不得劲,你写作好,可以帮忙看看,改得好,我让我哥付你编剧费用。”
“时间来的及的话,我就去看看,你地址给我,空了我就过来找你。”
“好嘞,你等一下,我写给你。”
钱峰从布袋里摸出他的小本子,写了一个地址,递给秋火明,“一定要来……”他凑近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团里有好多漂亮妹妹。”
秋火明笑了笑,这钱峰倒是不虚伪,直来直去的。
“不过,我可不是为了看她们!”钱峰直起腰解释了一句,“我只是单纯的欣赏美……”
“……”
他大概这几天憋坏了,接下来,秋火明就听他一个人说个没停,等船靠岸,团里的大大小小的八卦,秋火明已经了如指掌了。
这倒是不错,都是写作的好素材,秋火明笑纳了。
这站是这一趟的终点站,船还没停稳,船舱里已经热闹了起来,大家提着大包小包开始往外走。
钱峰护着他的吉他,小心地随着人潮下楼梯。
秋火明提前下的楼,这会儿功夫,秋火明已经到了一楼的船舷处了。
他身手矫捷,没一会儿就踏着浮板,上了岸,跟着人潮出了码头,从码头上可以看到海关大楼的侧面,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下午16:25分了,这会儿赶去火车站,时间有点紧张。
码头的停车场有两辆吉普车,看旁边的标识,这些就是汉江的出租车,秋火明头一回看到用吉普车当出租车的,刚想走过去看看,唯二的两部车给开走了。
他问了一下工作人员,这里赶去车站步行要40分钟,坐公交车的话整点发车,也是赶不及了。
正在思忖间,一个骑着三轮车的50来岁的大爷,在他面前停下,“糙子伢,叫个麻木嘛……”(注释:少年人,叫个三轮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