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郭如玉等人的离开,北苑终于再一次地陷入了寂静。
黑漆漆的屋子里,如同一块破布般被人丢弃在角落的杜云锦不住地颤抖着身子。那张原本苍白的脸现如今更泛着灰白的不正常,嘴唇被她紧紧地咬着,即便是这样也没有显露出一丝的血色。她的五官因为疼痛而皱在一起,散落的发丝混着灰尘成为一缕一缕的,乱糟糟的和街边要饭的乞丐不相上下。
抽痛的感觉从腹部传来,她张着嘴很想呼痛,但回荡在耳边时她小声地呻吟声。谁可以来救救她?谁又可以来救救她的孩子?她的双手抱住自己的腹部,仿佛那样就可以保护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
她没有想过要靠着这个孩子复宠,她只是想将这个孩子生下来,让她看看他的眉眼是不是像阿瑀而已。而且这个孩子,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如果……如果父亲能亲眼看一看他,该是有多欢喜!她仍旧记得父亲进宫来探看她时露出的欢喜表情,父亲还常常说等孩子出世了一定会教他杜家枪。不管他会不会成为皇家的传人,但他一定要成为杜家枪的传人,领兵上阵重建杜家的军威。
还有卿若风,他每次进宫都会给她带来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儿,他说一定会让小孩子更喜欢他。还有……她想起那些熟悉的面孔,在她面前展露的憨厚笑容,想起他们或托人送来的礼物,或亲笔写来的书信。
这些曾经的幸福在一夕之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卿若风不知所踪,父亲和一些将领被冤杀,剩下的并入各支队伍中,曾经威吓北疆的杜家军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失踪了。父亲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杜家军就这么没有了,如同被强风刮走的沙子在空中盘旋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她不是不知道功高震主这个道理,所以她对后位不争,所以父亲被滞留帝都并没有不满。他们只想用自己的举动来表明,他们并不想成为专权的外戚。可是结果呢?他仍然容不下他们杜家,容不下他们杜家军,甚至容不下她腹中的孩子。
她不想去相信郭如玉的话,但脑海中始终有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不断地重复,将她龟缩深埋的真相悉数都挖出来,鲜血淋淋地摆在她的面前。她与萧少康的那件事,明面上看起来最大的受益者是庆王,可清妃却被先帝禁足。她此刻心中非常清楚,发生那件事后,萧少康羞愧自尽,萧玉礼实则为先帝所贬斥,而苦主的萧瑀却得到天下人的同情。
他会那么做,是因为她是杜博承的女儿,是害死他母后的杜博承的女儿,所以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可他在之后却又做出那副深情的模样,甚至让她有他们的孩子。她以为再多的愤恨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她的真心相待都一点一点的消失的,但他为何还会那么的执着?
她不甘心,也不相信,这就是所有事情的一切真相。
血水不断从身下涌出,她已然没有几分力气,连睁着眼都觉得十分疲惫。疼痛已经侵蚀了她全部的思绪,她再也察觉到其他,只觉得腹部翻来覆去的疼痛。
在她闭上眼之前,她赫然感觉到那个孩子的离去。她终究没能保住他,甚至连抓住他的力气都没有。
孩子……
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她最终陷入了一片黑暗,再也没有力气睁开双眼,再也没有精力想郭如玉的话。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杜云锦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破烂的窗棂外是倾斜而入的月光。冷冷的,渗透入她的身体里,驱走她最后的一丝温暖。
血水已经凝固在身下,包括那个已经成型的,小小的孩子。他像是安然入睡般,蜷缩成小小的球状,闭着他的双眼。他的四肢虽然还没有完全地发育,但也已完整地分离出来。他的肌肤应该是半透明的青白,但因为浸泡在血水里变得红红的。他的五官差不多快要长成了,他有一双肖似萧瑀的漂亮双眼,可惜始终紧紧地闭着。
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孩子,杜云锦几乎能想象到他如果是正常出生的话,一定会长成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可是……他却永远没有机会看看这个世界,她也永远没有机会听他喊一声娘亲,用他胖乎乎的小腿跑到她的面前,撒娇求抱。
为什么……她无声地问着,心像是被谁狠狠地揉着。她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心口,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些痛楚。
她的孩子,就这样离开了她,叫她怎么能接受这个事实!
粗布的裙子被血水和灰尘弄得十分脏,她用血水里将那个孩子小心地抱起来,害怕因她的接触而让他灰飞烟灭。她将孩子抱在怀里,贴在自己的脸边,向上天祈祷着奇迹的出现。
她的孩子,可不可以睁开眼睛?可不可以张开小嘴?可不可以有一声的啼哭?回应她的只有这一室的清辉与寂静。
殿内一片安静,哪怕是掉根针也能听见响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梁乃心将装着点心的食盒搁在桌上,亲自端出一碟走到萧瑀的身侧。
“陛下再怎么勤政爱民,也要顾忌一下自己的身体。”她温柔地靠在他的身边坐下,将他手中的朱笔移开,信手捻了一块绿豆糕塞到他的嘴边。“炎炎夏日,用些绿豆可以消些暑意。”
她的刻意殷勤,萧瑀并没有退却,就着她的手将绿豆糕慢慢地吃下。
“你怎么过来了?”他眉眼带着柔和的笑意,如同一位心满意足地看着心爱之人的郎君。“你最是怕热,这样的天气就应该在灼华宫里呆着。是送去的冰块不够吗?”说罢,他便看向一旁伺候的黄园,厉声道:“朕不是说过,贵妃怕热,灼华宫的用度要比其他宫里多出两倍吗?”
“陛下,”梁乃心靠在他的怀里,柔情万千地说:“与黄总管无关,是乃心想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