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好开始新的生活,那自然也得有新的形象。
虽然,少年周身萦绕着颓糜厌世的冷淡气质,加上长得俊美的脸蛋本就显得顶级好看;
可就是因为好看过了头。
在奈布的直男审美里,头发太长皮肤太白,抿着唇不说话的安静模样,真的像个小姑娘……
他被迫害过的经验之谈:
这样漂亮的,要是没有武士压阵,路过人类妖物的聚集地,极容易被眼瞎胆大的悍匪土霸王抢去当压寨夫人。
那也太伤猛男自尊心了……
他是个乐于助人的佣兵……对,他应该是。
所以得帮帮这个新鲜出炉的无知小伙伴!
于是奈布掏啊掏,从身上扒拉出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对神情淡漠的白发少年招招手,跃跃欲试道,“快来,我给你削……咳,理发。”
“……”
“萨贝达”瞅了眼刃面光滑的匕首——
上午还被这家伙拿去切野菜杀野猪的刀,没吭声答应。
但,下意识地,脚步有些抗拒,迅速后撤挪了挪。
想了想,面对凛冽的寒光,再挪了挪。
“头发长压身高。等我给你剃了头发,你就会快乐了。”
奈布飞快靠过来,强硬地摁着“萨贝达”的肩膀,明明年纪也不大,偏偏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我懂的,你不开心就是因为太矮了。”
“……”
刚洗了头散开半干的毛绒绒棕发脑袋凑过去,眨巴着水润清透的蓝眼睛,“给个机会?放心,我的理发技术真的很好——”
“萨贝达”平平的视线往上,落在奈布高那么一点点忽略不计的头顶。
关键是那里还有根不安分翘起来的呆毛凑身高。
思考:
你头发短,貌似也没比我高多少……
还有呆毛,还偷偷摸摸踮脚。
再冷静地朝着旁边树下,绑住腿的兔子的秃顶幽幽望去。
一时之间,竟有些久违地头皮发麻。
原来,他之前蓝眼睛发绿神经兮兮给兔子削毛发若有所思的样子,是在这里等着……
罪魁祸首无知无觉,顺着视线一同望去,“那是我们的午餐……是不是很可爱?待会儿我给你做蜂蜜兔肉。”
“……”
“萨贝达”第一次见这么难搞的人类。
这一路相伴而行,他都在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奈布的一举一动。
得出结论:
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家伙。
或者说,和他,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有些诡异的违和感……
“怎么了?你一直盯着我看,有事吗?”
奈布大咧咧晃着他的小腿在上游洗脚。
下游是三三两两的小动物在喝他的洗脚水。
从那秃头明显的皮毛特征望去,显然是溜得太快没抓到那几只善于逃跑的老熟客。
“……”
默默垂眸,在脑中撰写的《奈布观察笔记》添上:记仇。
就是这么荒谬——
吞了数不清深渊污染的怪物,正清醒地跟着一个奇怪的人类储备粮到处游走。
深渊污染能量过多导致身体内部崩坏。而愈合需要消耗大量的能量,又会促进“进食”的欲望,形成沉沦在血肉厮杀中挣扎的死循环。
不受控发作起来的时候,“萨贝达”周身冰冷。
感受着血肉撕裂的痛楚,他屏住呼吸,去寻找一双蓝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傲慢地俯瞰,嘴角挑起了然于心的笑,毫不留情狠狠一脚。
“啧,果然……”
幽深的水,血液也仿佛被冻得凝固住。
好像,他也不——
可是为什么,这一次会这么难受?
这种酸涩的,涨涨的……这是什么?
好久好久,才从吃掉的人类记忆里抽丝剥茧找到。
这是伤心。
醒来的时候,“萨贝达”有些怔忪。
他以为储备粮逃跑失败被自己杀了吃了。
可实际上,是他被抱在暖烘烘的怀里,像人类抱着一只猫猫那样。
枕着会跳动的温热胸口入眠,可比硬邦邦的石块树干舒服多了。
全身的疲惫和不安一扫而空,不真实到让人心悸的幸福。
“萨贝达”难以置信地动了动指头,怔怔看着那缓缓愈合裂口……
不是错觉。
他在成长;血肉重组速度,比以前更快了……
思绪翻飞间,一股烤鱼的香味儿飘过来,打断了更深的思考。
这是……
“醒了?”
奈布睡得有些迷迷糊糊。
他半睁着眼,把呲溜滑下去的柔软抱枕搂的更紧,下巴抵在抱枕上打盹,“要再睡会儿,还是吃东西?”
“……”
“萨贝达”愣住。
抬头,迷惑地看着奈布肉乎乎的下巴。迷茫了。
“你忘了?”奈布懒散睁开一只眼。
对。忘了。
但不可能跟你个食物睡了。
打瞌睡的奈布又闭上:“……我看你挺能打的,发起疯来差点没制住。实力不允许,只好一脚踹进湖里物理洗脑子……顺便搞点好吃的。”
他打了个呵欠,断断续续补充,“嗯……果然,战斗是本能,丢把刀给你片鱼专业。”
说到鱼,吃货奈布睁开了眼睛。
他又开心起来。
奖励似的揉揉呆住的伙伴,深情款款道,“那一排都是你干的,你真好用!”
欢呼,“不错,我们有零食夜宵加餐了!”
表情空白的“萨贝达”:“……”
以前,他从不觉得这个无趣的世界会有什么地方,是自己能够称之为“家”的存在。
直到遇见了奈布。
非常非常特别的食物。
情不自禁,滋生出了想要一直掌控着、一直观察下去的贪欲。
奈布足够没心没肺。所以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忽冷忽热应对——事实是他也根本不会和人类这种食物相处。
空白的脑子划过唯一的想法:
没有一丝阴霾的,能够一直陪伴着的——
原来这就是安身之所。
于是他们一起走过荒漠,走过海岸线,走过冰原。
奈布一路接了很多雇佣任务,好像在有意识地收集些蕴含着诡异能量的物品,满世界到处跑。
今年,他们在北方过冬。
屋外的世界银装素裹,漫天雪花飞舞。
奈布看着坐在院子里的白发少年,一时之间,分不清他和雪哪个更剔透。
“萨贝达?”
一边脱了挡雪的大氅,坐下灌了口辣酒。
又是好几年过去,奈布已经长成了挺拔俊秀的青年,褪去了婴儿肥,眉宇间唯有成熟稳重的气质。
然而“萨贝达”还是那副未成年的少年模样。
“你喜欢雪吗?”
奈布想了想,诚恳建议,“积起来可以挖着吃。但是不好吃。”
他快言快语,“俗人一个欣赏不来。出任务差点没把我冻死过。”
说完,就豪迈地把烈酒往伤口倒,疼得蹙眉也满不在乎。
“受伤了?”
“嗯。出了点意外。”奈布把断了的军刀搁置在桌边,手下不停地打绷带,垂下的眼睛有些不舍,“老朋友罢工了。”
他叹了口气,“我也想休息。”
“萨贝达”冷不丁问,“你很喜欢钱?”
“谁不喜欢?钱可以买好多美味的食物。”奈布不置可否。
又听到冷冷淡淡的声音,“那么多钱,你从上个月起就没有再寄过信件了……”
上个月,奈布收集信息不足意外受了伤,躺了半个月才好。
当时的“萨贝达”居高临下盯着只能躺着的他喝药,冷酷无情抢走奖励蜜饯,阴恻恻道不喝完不给。
奈布有点警惕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毛毛的。
“嗯。我故人去世了……”
其实奈布已经记不清楚母亲的样子了。
幼时到处都在打仗征兵,他被迫离开了母亲茫然上了战场。
人不止要和人打,还要小心各种吃人的妖魔鬼怪。为了活下去,奈布不想掺和进权力倾轧,早早地使计引退转了自由佣兵加入联盟。
经济宽裕后终于和故乡的幸存者重新联系上,拜托多多留意母亲的消息……即便知道她可能早就罹难,总的有个念想。
唯一一个认识他过去的人也死了。
和妖魔鬼怪比起来,寿命短浅的人类真是弱小。
也许是喝了酒受了伤,奈布有些昏沉。
他疯起来也是安安静静的,看着那张容颜依旧的脸,“萨贝达,现在我只有你了。”
飘忽不定的“萨贝达”第一次有了对生灵死亡的微妙概念。
从数不清的痛苦呢喃中清醒,他便没有记忆,跟着一缕鲜活自由的风漫山遍野地跑。
走了很久,把这个新奇的不怕他本体的人类当成了储备粮。
甚至毫不掩饰自己邪恶的想法。
今天下了大雪。
脏兮兮的储备粮伤心地说,他在世和亲人的联系彻底断绝,只有自己了。
“萨贝达”……不,怪物。
是的,这场旅途,怪物体会到了很多复杂的感情。
愉悦、失落、悲伤……
可他不为所动。
因为仍旧是一团血肉组成的深渊意识体。
他喃喃,“会老的……也会死?”
怪物在冰天雪地里发着呆,被温暖兜头围住。
是奈布猎的狐狸毛做的围脖。
被圈起来的怪物,衬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
于是奈布笑了,“啧,当年见你,还能厚着脸皮说是兄弟。现在倒像是我失散多年的儿子……”
得到冷冷的一记眼刀后,反而肆意大笑。
“喂,怪物。”
醉酒的储备粮拥着他,吐露真言,“你好像从不喜欢萨贝达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