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青云一直没有离开。
不论刮风下雨,日日不停。
每天清晨踩着露水上山,月上柳梢那刻,才下山而去。
最初齐奕几个人还打赌晏青云能来多久,没想到日复一日,晏青云都在。
抚州的兵退了,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先前的样子,但又隐约的有些不一样。
因为,明轩的病更重了。
齐辉看着手里的消息,迟疑了许久,还是找到齐奕道:“老三,你下山去吧,先前便答应了晏青云,此时人危在旦夕,不能见死不救。”
宋祁的毒,已经稳定很多了。
她也有了像是回忆起先前的征兆。
是故,齐辉这才催着齐奕下山。
“行吧,二师兄都开口了,我自然是推脱不得的,师姐后面的药,我已经配好了,你让秦姑娘煎药,再有小半个月,应该就能想起来了,到时候,还得注意一下她的情况,要是不对劲,立刻通知我,我马上赶回来。”
齐辉点头,见齐奕似乎没有准备多留一日,直接便出发,还是忍不住嘱咐道:“老三,师父临终之时,你也在,天门山是不可插手朝堂之上,可也不能让天下,因为天门山弟子的不作为,而陷入战火之中,其中的度,你可能把握住?”
“旁的不说,让那皇帝活到晏青云回京,不是问题。”齐奕顿了顿,又开口道:“此前也并非我不想去看,只是那时候,我已经猜到了大约是那个毒,他吃了那药这么多年,即便是师父在世,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师兄自然明白。”
齐辉点头,拍了拍齐奕的肩,最后道:“去吧。”
齐奕点头。
从后院牵走一头小毛驴后,齐奕便晃悠悠的下山了。
齐辉送着齐奕离开,直到人行不见的那刻,方才道:“外人都说你是混不吝的,实际上,你才是看的最清楚的那个。”
天门山上的风景四季都差不多。
日复一日的做着同一件事,秦晓晓甚至都没有感受到时间的流动。
但宋祁的确是越来越好了。
傍晚,院子里起了风。
秦晓晓披着衣服起身,去关窗户。
齐晟正从宋祁房间出来,看着秦晓晓,多说了一句道:“秦姑娘,如今不冷,窗户便开着吧。”
九月的天,即使是山上,依旧有些炎热。
开了窗户,正好透透气。
“宋娘子这两日睡的不安稳,若是开了窗,风进来,只怕更容易做噩梦了。”
秦晓晓还是闭了窗,一边问道:“今天怎么没有见齐三公子过来?”
天门山上六个人,除了宋祁,都姓齐。
秦晓晓叫着不方便,便以姓氏,加了排行,方便叫人。
“下山去大明了。”齐晟没有过多的解释,“秦姑娘,我先走了。”
秦晓晓点头,目送着齐晟离开,方才又去闭其他窗户。
最后才回到床边,看了一眼宋祁。
宋祁双眸微闭,眉心蹙起,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
秦晓晓轻轻叹了一声,合上门出去。
夜里,雨声急促。
宋祁从睡梦中猛然惊醒,
她坐起身,撑开窗户那刻,满天雨点飘落进来,和她脸上的泪水汇聚在一处。
秦晓晓听见声音,披了一件外衣起身,挑灯去宋祁的房间,才在门外,就看见了立在窗子前面的宋祁。
她刚准备说话,看见宋祁看她的眼神时,所有的话都消失在了雨声里。
宋祁的目光变了。
又成了先前那种,黯淡无光的模样。
秦晓晓停了下来,默了片刻,还是上前道:“宋娘子,夜里天寒,又下雨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宋祁看着秦晓晓,良久,她点头。
闭了窗以后,宋祁合衣躺在床上,仍旧良久不能入眠。
那些记忆,像抽丝剥茧一样,层层在她面前显露出来。
高兴的,痛苦的,难过的。
到最后,化为了无尽的悲伤。
宋祁睡不着了,天色依旧昏暗,她找了一件外衣起身,撑伞出去。
天门山和她记忆里的样子相差无几。
依旧是漫山遍野的槐树,和她下山的时候,一模一样。
齐韵的灵堂设在后山。
灵堂里,香火从来没有断过,宋祁去的时候,还有三支香,在夜色里散出点点星光。
宋祁取了三支香,一一点燃以后,插进香炉里,而后在蒲垫上面跪下。
没有想说的,亦没有想做的,宋祁就静静的看着令牌,直到夜深。
过了一会儿,齐辉收了伞进来,见宋祁跪着,也取了三支香,点燃以后,插进香炉里,跪在宋祁旁边道:“秦姑娘说你好像想起来了,我猜师姐若是想起来了,肯定要来灵堂。”
宋祁歪头看了一眼,而后道:“齐辉,好久不见了。”
“从师父病逝后,就鲜少见过了。”
齐辉回着宋祁的话。
说完,见宋祁不语,他便问道:“师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一个人想事情,是想不明白的,还不如说出来,或许,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心病,治不了。”
“那是没碰上良医。”
宋祁看着齐辉,话到嘴边,默了一刻,她又笑道:“算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或许,过两日就好了。”
“若是过两日能好,师姐,你也不会选择忘记一切了,不是吗?”
宋祁没说话。
齐辉道:“师父临终前,总与我们说才上山时,发生的事。”
“她说那时候她一个人,不知道应该去什么地方,有一日,途径天门山脚下时,意外看见了在襁褓中的你,而后才决定上天门山。”
“她这一生,没有嫁人生子,只想把你养育成人,可后面,捡到的孤儿越来越多,天门山的名声越来越大,她也越来越身不由己。”
“所以,纵然师父一生坦荡,可在她心里,也是有愧疚的,因为,她觉得她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让你下山,这是她的心病,直到临终,师父都没有原谅自己。”
“师姐,我与你说这些,不是想说什么大道理,而是我告诉你,人生最重要的四个字,是无愧于心,宋祁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齐颂,她不是大明的国师,没必要瞻前顾后,没必要成为一个君子,更没必要一定要想个明白,快乐就行了,放下,是最好。”
雨声急促,宋祁回眸,看向齐辉,微愣:“背着两条命,还能简单的活下去吗?我做不到。”
“只要你想,便能做一个无情之人,人生,你能拿的起,自然,也能放得下。”
齐辉起身,背影如松一般,临出门那刻,他回头道:“师姐,若是有空,便让小六随你下山一趟吧,见一个人,或许,你会改变自己的想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