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碟野菜也就几口的量,康熙全部吃完了。他感慨:“朕八岁登基,至今已将近五十年,期间朕亦是出宫微服私访不知凡几。可要说这人间美味,朕觉得,并非宫廷御宴。”
“比起宫中御厨精心烹制的美味,凡夫俗子的家常便饭更让人觉得珍贵。你就说这野菜。”
“太子妃说的没错,对许许多多的家庭来说,它确实是近几个月充饥的主要食材。生在皇家从小锦衣玉食,你们比他们幸福,但这却不应该成为你们嘲讽他们的资本。”
“十四,”康熙转头,目光严肃,“打今儿起,你一日三餐,每日窝头咸菜、野菜汤子,用足九日方止。”
“你可服气?”
十四阿哥赶紧站起来恭敬道:“儿臣领旨,儿臣谢皇阿玛教诲。”
康熙点头,知错就改还不算彻底无可救药。随后他又看向其他人,“你们也是,朕刚才教育弘曦跟十四的话,对你们同样有效。”
“身为皇家阿哥,不是让你们高高在上的,只有学会体验民生疾苦,才能真正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其他人也都跟着站起来,“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诲。”
大军开拔,趁着车马还未走动,弘曦率先跳上皇帝的马车。他变戏法似的从后面拿出一个食盒,嘿嘿笑了两声,“皇玛法,这是我阿玛亲自给您煎的药,趁着这会儿没人赶紧喝了吧。”
把食盒放在马车中间的桌子上,他又从腰间的荷包里翻出一个油纸包。“您瞧,糖果都给您准备好了。”
“我额娘用枇杷跟秋梨特意熬制而成的秋梨枇杷糖。”
冬日里外头天寒地冻,屋里点着火盆又燥热,最是容易生病嗓子不舒服。他们几兄弟里头小五弘晋最不喜欢喝水,其他季节还好,到了冬季屋里头燥热不喝水很容易上火,喉咙疼。
他又不爱吃药,额娘没法子就熬制了不少的秋梨膏、枇杷糖。用秋梨和枇杷加冰糖熬制而成,味道很甜,恰好能中和药剂的苦味儿。
康熙垮着脸,“你们父子俩是专门来克朕的么?走了一个保成,又来一个弘曦,朕这药看来是不喝不行了。”
弘曦得意的笑,“皇玛法,莫要讳疾忌医。阿玛说您年纪不小了,更应该注意。别等熬成大病在后悔就来不及了。”
看着一本正经的弘曦,康熙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最后他叹道:“行吧,朕说不过你,朕喝。”
康熙不是弘晋,他哪里是喝不得苦药汤子,年少的时候他生病也没少往肚子里灌苦汁水,他只是老了,需要人哄。
人越老越想要享受儿孙环绕膝下的感觉,特别是康熙。作为皇帝,高处不胜寒,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他更觉孤单,更需要亲情的陪伴。
胤礽跟弘曦这般‘不给他’面子,在他看来恰恰就是亲人之间应有的表现。这才是对待病人正确的态度,而不是因为他是皇帝就事事顺着他。
喝完药,康熙跟弘曦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看向弘曦身上的衣裳,蹙眉道:“弘曦啊,你这穿的是旧衣裳吧?怎么,毓庆宫没好料子了,回头让梁九功带着你开了库房,拿些喜欢的做几件新的。”
弘曦扯了扯露出一节手腕的衣裳,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果然什么都逃不过皇玛法的慧眼。我额娘有给我做新衣裳的,额娘库房也有不少料子。是我闲不住,刚才跟着他们玩去了,故而穿了旧的衣裳。刚才来的匆忙,忘记换下了。”
“皇玛法,您别看这是孙儿以前穿过的,除了短的这一节,跟新的没什么区别。像咱们皇家内务府每季都会给做好几套新衣裳,我额娘也会给我们做,那么多衣裳根本就穿不完。”
“可孙儿听说,那些贫民百姓之家,他们的生活不是这样的。”
“他们一年到头也穿不了几次新衣裳,特别是小孩子,都是大的穿不下去留给小的。”
“所以,我就让我额娘把我以前的衣裳都收起来,留着阿玛带我私访的时候穿。”
弘曦毕竟是皇孙,他的衣裳不论款式还是料子都是有讲究的,即便他穿旧了、小了,旁人也穿不得,只能是扔掉。
那样好的料子,未免太可惜。
石姝瑶都是给他们收好了,二次利用。比如,做个小巧的布偶玩具、小靠枕或者糊鞋底子等等。
男孩子皮实、上蹿下跳费衣裳,弘曦大一点每次习武、跟他阿玛出门都会换上旧衣,这样也算‘废物利用’了。
康熙满眼欣慰,“弘曦你跟你阿玛都很好,大清有你们,将国祚绵长。”康熙自幼饱读史书,他心知国没有长久地,但身为大清的国主,他又怎会不希望大清越长久越好?
一个国家的延续,国主尤为重要。汉人那些灭亡的国家,哪个不是因为国君荒淫无度?
大清发展至今,大家似乎都要忘记当年的苦日子了。瞧瞧京城那些达官贵人,一个个只知道享受。若他们都能跟弘曦一样想,国焉有不复兴的道理?
弘曦羞涩的低下头,“皇玛法过奖了,比起您跟阿玛,孙儿还差得远呢。”随后他又抬起头,目光坚定,“不过孙儿会努力的,努力把大清建设的更加强大,让老百姓过更加富足的生活。”
现在的百姓日子终究还是苦了些,他希望将来大家都能吃上饱饭,而不是以野菜充饥。百姓可以吃野菜,但那是在‘尝鲜’的情况下。
弘曦发下宏愿,康熙十分高兴,他捋着胡须说道:“说的不错,你有这份心,朕很高兴,不过你是皇太孙,再苦也不能苦了你。”
“等到了塞外,那些蒙古王公会进贡些贡品上来,让你阿玛先带着你去挑。多挑一些,给明霞、弘晀他们几个也都选一选。”
跪在角落里的梁九功惊的一哆嗦,他悄悄抬头去看康熙,发现对方面无表情又赶紧低下头。
皇太孙?他没听错,皇上刚才说的是皇太孙吧?
须知皇长孙跟皇太孙虽只有一字之差,意义大不一样。皇长孙说的是皇上第一个孙子,这个孙子他只是皇上的第一个孙子。
皇太孙则不同,他就如同皇太子一样,地位极其特殊。假如皇上立了弘曦做皇太孙,那下一任皇帝只可能是弘曦。
说句大不敬的话,如果太子出现意外,没有皇太孙,诸位皇子都能争一争这皇位。有了皇太孙,这皇位跟他们将毫无关系,他们再争则名不正言不顺。
远的不说,就说前朝建文帝,他就是皇太孙上位。
建文帝之后是永乐,永乐帝就是建文帝的亲叔叔。甭管他在位期间如何励精图治,他的上位落在后世眼里终究是让人诟病的。
许多人都说他是夺了自家侄儿的江山,名不正言不顺。
皇上本就偏爱太子,而今又亲口说出皇太孙三个字,他忽然替外头那些还在争的头破血流的皇阿哥感到悲哀。
这就是天家,皇上不喜欢你,你就是棋子,争的再多也没用。
幸好,幸好他本人跟太子一系关系都还不错,对弘曦阿哥也足够尊敬。幸好啊。
梁九功心中如是想。
弘曦可不清楚梁九功心中的弯弯绕绕,他就像是没听见康熙那三个字一样,很平静的拒绝了。“皇玛法,孙儿没骗您,孙儿真的有衣裳。既然是蒙古王公的贡品,那就是给您的,您留着自己用便是。哪有您做长辈的还没看,孙儿先截取的道理。”
康熙哼了一声,不在意道:“你也说了朕是长辈,长者赐不可辞,给你你就拿着。朕老了,等朕百年,朕的这点东西不都是你跟你阿玛的。朕不过是提前给你们而已。”
“再说了,那么多东西呢,朕一个人也用不完。你们不帮着用,放在库房也是落灰。”
话音刚落,车门再次被打开,十八阿哥嘿嘿的笑着钻了进来。
“十八啊,你怎么来了。”
十八阿哥看看康熙又看看弘曦,最后选择在康熙的另一边坐下,他眨着天真的大眼睛嘟着嘴道:“皇阿玛,胤衸一个人好无聊啊,胤衸想要皇阿玛陪。皇阿玛您跟弘曦在说什么,什么用不着?”
十八阿哥年仅不过八岁,比弘曦还要小,现在的他如同一个懵懂幼童,很多事情都一知半解。正因为不懂,他想什么就问什么。
康熙喜欢他,也正是他这单纯的性格。伸手摸了摸十八阿哥的头,康熙声音都温柔了。
“阿玛刚才在跟弘曦说,等过几日到了塞外,让那些王公大臣把贡品送到他那头,让他挑些喜欢的。”
“阿玛老了,那些东西大都不能用,弘曦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给他,这叫物尽其用。”
十八阿哥似懂非懂,不过在他心里自家阿玛是不会出错的,当然是阿玛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样想着他就跟着点了点头。
十八阿哥是真的单纯没有一点心机,看着他弘曦不由想到自己最小的三个弟弟,那三个就是没心眼的,一骗一个准。
不过,弘昞哥仨年岁小才虚四岁,十八阿哥今年都八岁了,两人也不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