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肚子饱饱,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床上铺着的棉花被有点返潮,但是纯棉花打的厚实,盖起来比睡稻草堆要暖和多了。更何况冯夏身体里异能丰沛,体温本就要比常人高些,不大畏惧寒冷。
她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睡觉,外头一群人却急得抓耳挠腮。
张玲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竖起耳朵听自家男人和公公他们商量怎样治一治这个小崽子,手上的动作却很麻利,一点儿不耽误。
冯石柱斟酌片刻,而后开口道:“这丫头片子自从摔下了山,就变了副性格,搞不好就是,就是,中,邪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没发出声,微微吐出几个气音。
冯爱华冯爱国两兄弟自然明白老爹的顾虑,这话要是被外头人听见了,立刻就要拉到外头去挨批斗。他们跟着严肃的点点头,有些事不用说的太明白,自个儿心里有数就好。
冯石柱没再开口,反倒是冯老太太动了动嘴唇:“我这腿伤了,你们去马家村请你们姑婆来看看我,咱们亲戚之间要多走动走动。”
马家村的马道姑,是这边有名的出马仙,还没破四旧的时候,她的名气可大哩。胡黄白柳灰,这五大仙家分别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老鼠。马道姑供奉的是一条黝黑的小蛇,不过尺寸长。平常人家生孩子娶媳妇都会去找她问问,若是遇上了什么怪事,一准儿去找她,定然能圆满解决。
后来破四旧,大家不敢明面上搞这些,她自个儿也越发低调,那村里也不敢动她,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处着,她与赵月娥是远房表亲,去走动走动倒也说的过去。
几人说了快一小时,最后决定由李梅花去走这一趟。主要是冯爱华冯爱国二人去不合适,张玲又不愿意,索性李梅花自动请缨,那就由她走这一趟。
冯老太太从身上扣出一块钱,一双三角眼斜睨着李梅花,声音干涩低哑:“老二媳妇,这一块钱给我姑婆买点东西带过去,这是给上头的钱,你可别想着自己吞了,老天爷可是看的真真的。”
李梅花面色也不大好看,只阴沉吐出了一个“嗯”,然后理了理衣裳就出门直奔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一瓶酒,剩下的钱割了点猪肝。这小卖部虽然没有肉卖,但是猪下水是有的,买完这两样还剩个一毛钱,李梅花眼皮一翻,把钱收进了口袋。
马家村跟大坝村相邻,从冯家去马家村来回大概一小时,主要是雨天路滑,不大好走,平日里就还要快些。
马道姑住在村尾,两间青砖平房,外头围着一圈高高的篱笆,挡住了院内的景象,在这个大多数农村人住的都是泥胚屋的情况下,已经是极好的生活水平了。
李梅花上前敲门,敲了三声,木门嘎吱作响,然后缓缓的开了。院子里种着一点菜,点点绿色点缀在泥土上,倒是异常的生机勃勃。没看到门后有人,李梅花壮着胆子往里走,忽然一道黑色疾驰而过,快的像是她眼花了一般,揉揉眼睛,凝神去看,一点痕迹也无,果然是自己眼花了吧!
“有事就进来,无事就出去,在那等着是作甚?”
苍老的声音异常干哑,嗓子好似在砂纸上摩擦一般,李梅花听完一句话,胳膊上全是鸡皮疙瘩,她扭身带好门,然后半低着头,进了青砖灰瓦的小屋里头,进门正对着的就是一道神龛,里头供奉的是一条黑蛇,那黑蛇活灵活现,好似真的一般。
李梅花看的入神,忽然,那盘踞在神龛上的小蛇忽然动了一下,把全神贯注盯着神龛的李梅花惊的三魂快没了七魄,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好悬没把那瓶酒给摔碎了 。
“它,它,是活的!”
马道姑眼皮子耷拉着,眼珠灰扑扑的一片,好似瞎了一般,她低低说了句:“你来是作甚的?它活不活与你有甚关系。”
李梅花立刻爬起来,躬身立在下首,把酒肉放在供桌上,就看见那小黑蛇就爬进去吃那猪肝,李梅花垂下眼帘不敢再多看,这马道姑恁的邪门。
她哆哆嗦嗦到底是把话说全乎了:“姑婆,我娘,就是赵月娥说好久没来看您,喊我们来走动走动,主要还有个事儿,想麻烦您去看一看。我有个女儿,前些日子摔下了山,醒来后就像变了个人,她原本就有些痴傻,现在越发古怪,都敢动手打她爹娘爷奶,家里人也干不过她,这才没办法,求到了您这里。”
马道姑这会儿倒像是来了兴趣,灰扑扑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李梅花,把人看的一动不敢动。她伸出手,那条黑黝黝的小蛇就这么顺着她的手爬到了她肩膀上头,盘踞在那处儿,蛇头伸起,一双绿豆大的眼珠儿也一错不错的盯着李梅花看,李梅花被看的腿弯直发软,差一点儿就要跌坐在地上。
马道姑扭过头,声音晦涩不明:“好,今日就跟你走一遭。”
言罢拉开了一个抽屉,拿出了一包黑色的物什装在怀里,先一步李梅花出了门,李梅花还楞楞的站在原处,直到被马道姑喊醒过来,才呆呆的跟着人走出门。这一路上人尤其的少,也不难理解,下雨天,大多数农人都呆在家里休息,这大下午的,雨也下的凶,倒是苦了两人,又花了大半个小时到了冯家。
马道姑一踏进院门,肩膀上的小蛇就“嘶嘶”地叫,看起来很焦躁,蛇身更是直直束起,眼珠子里头一道红血丝横贯而过,好似沁了血的绿宝石,马道姑灰蒙蒙的一双眼也睁的大大的,无端的有些骇人。
那边本来正在酣睡的冯夏一骨碌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察觉到一股非比寻常的能量气息,虽然还很微弱,但是确实是不同于普通人身上所具有的能量,有些像她的异能,应该说本源相同,但是衍生出来的形式不一样,这股力量,更多的偏重于驯化,而不是战斗。
冯夏也不急,这人明显就是奔着她来的,小姑娘勾起一个诡异的笑,颊边小梨涡若隐若现。
马道姑也从自家的保家仙儿身上也感受到了这个院子里存在非同寻常的力量,在她六十多年的生命里,自从请到了柳仙,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
胡黄白柳灰,柳最凶猛,战斗力最强,她请回的这一位,兽性难驯,格外的凶猛,让柳仙都这般焦躁的,这冯家姑娘恐怕真的是被恶鬼缠了身。
冯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双腿打着夹板,其他人都站在屋檐下,迎接马道姑,被那灰蒙蒙的眼珠子一扫,众人心里都生出了几分畏惧,后背发毛。
马道姑对他们也只是轻轻点点头,带着那条蛇往里走,众人隔了一步远,颤颤巍巍跟在后面,那黑蛇离冯夏睡觉的房间越近,直立起的蛇身也跟着扭曲。
冯家众人心下震惊,这马道姑果然是有本事的人,他们还没跟她说那个畜生住在哪间房,她自己就找到了。几人心下涌起淡淡喜悦,唯独张玲拉着自己的三个儿女,远远躲在厨房里,不准他们沾上这事儿。
他们没有见过那丫头邪门恐怖之处,张玲可是真真实实看的一个不落,她不觉得这个马道姑能降魔除妖,且看着吧,还不知道后续如何呢!
马道姑一推门,那扇门就开了,这房间虽然不大,但是采光倒是不错,外头雨水渐消,天光穿透窗棂照射在冯夏身上,她坐在光里,这群人矗立在阴暗处。两方一打照面,反倒是冯夏缓缓的笑了,她望着马道姑肩膀上的蛇,颊边的小酒窝甜甜蜜蜜。
“哟,爷奶爹娘这么多人来看我啊,还有这位,是谁啊?”
女娃说话轻灵,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意味,一步步朝他们走进,冯石柱他们颤颤巍巍又退了几步,看见马道姑心里才有了几分底气,冯爱国恼怒道:“你个白眼狼,这位可是马姑婆,今个儿你就要被收走了,烂心肝的贱货。”
冯爱国骂骂咧咧,冯夏一步步靠近马道姑,异能流转在指尖,那黑色小蛇极其痴迷这股能量,扭动身体一跳就飞跃到了冯夏的手上,蛇身缠绕着冯夏的指尖,贪婪的吞噬那一点子能量。
马道姑面色一变,这柳仙这般作态,饶是她,也是第一次见。他们这些出马仙信奉五仙,而她一直以柳仙的忠实信徒所居,没想到这柳仙一照面就奔了别人去,倒叫她不知所措。黑蛇过了几分钟,才重新回到马道姑手上,蹭到她耳朵边上,似乎和马道姑说了些什么,马道姑一边点头应声,一边眼神奇异的看着冯夏。
这把冯家人看的身上直冒鸡皮疙瘩,一条蛇竟然开口说人话,若不是说人话,那马道姑哪里听得懂。他们眼神诡异的看着一人一蛇的背影,但心底却一点点涌出喜悦,这是不是意味着,那天魔星今日就要被收去了。
还不待冯家人高兴,与马道姑耳语了一番的小蛇就又缠回了冯夏细瘦的手腕上,据冯夏推测,马道姑觉醒的应该是驯兽一类的异能,这条小蛇就是她驯化的异兽之一,这条小蛇看着不过一匝长,但是鳞片细密,身上也有隐隐的异能量流转,被马道姑饲养的很不错。
它与马道姑也能够进行特殊交流,作为一只万里挑一甚至十万里挑一的变异蛇,它更渴望强大的力量,刻在骨子里的兽性是无法磨灭的,马道姑很好,但是她已经老迈,身体里的异能寥寥无几,而眼前这个瘦小的人类,身体里的能量格外充沛,跟着她,小蛇想要跟着她。
马道姑一直以为这蛇是柳仙降临,自然它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她也老了,她花白的头发,沟壑的皮肤,无一不在控诉岁月的无情,索性这些年她也攒了一些钱财,日后安安分分过日子,也是不错的选择。
出马仙的心胸意外开阔,她最后一次抚摸小蛇,眼神带着亲昵与崇敬,眼珠子直视冯夏时,又是毫不掩饰的直白的赤裸裸的审视,好似一把雪亮刚到,把人剖开,一点点查看内里,冯夏也不怵她,就这么由她看。马道姑看了半晌,才收回视线,一言不发的往外走,黑色大伞遮蔽了她佝偻的身形,实在是她太过诡异,冯家竟然无一人敢拦,就这么由着人出了门。
那条小蛇就蜷缩在冯夏手腕上,像一个黑色的铁环,不动时倒是挺普通,一动起来简直吓破了人的胆子。冯夏就那么靠在供桌边上,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她这两天吃的好,脸上有了丝血色,但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怎么看怎么吓人。
冯石柱几个人躲的老远,却听见那天魔星声音响亮入耳:“爷奶爹娘,你们给我送了个这么可爱的小东西,我可得好好谢谢你们呢!”
言罢,手上蜷缩着那条蛇,慢慢悠悠晃晃荡荡回了屋子。几人看她动作,还有些懵,心说就这样就过去了,哆哆嗦嗦往外走,躲厨房里的张玲出来看了眼,就知道这群人没能横得过那丫头片子,心里有些得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又摸回了灶下,不去惹这群人的眼。
一天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冯家人看见的就是一个空了一半的地窖,里头储存的红薯,玉米都消失了大半,还有囤起来的白菜,更是一片叶子都没留下,全部被冯夏吃了个干净。
这次不仅仅是冯老太太了,就连冯石柱都站不住,眼睛一翻差点晕了过去,其他人更是哭天喊地,距离收获还有好几个月,他们这可怎么过啊!
冯石柱还不知道,他的磨难还在后头。
冯夏一早就到了村委会,路上湿湿嗒嗒,奇怪的是,她穿着一双黑布鞋,上有也有几个补丁,但是难得的是,没粘上多少泥点子,小黑蛇就蜷缩在冯夏的衣兜里,一动不动 。
老村长和村支书一同来的,村委会院门微微敞开,一道瘦弱的身影正蹲在檐下,看见他们就哽咽着说了句:
“村长爷爷,村支书爷爷,我爷奶说我被恶鬼附了身,要喊人,喊人收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