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尚未行过出阁礼,所以如今老师们仍是在乾清宫南书房为胤礽讲学。
这一日,刚过巳时不久,天空逐渐阴沉下来。
在廊下候着的郑奉拍了拍身边打瞌睡的张起麟,道:“怕是要变天了,你可有给瑚少爷备着蓑衣?”
张起麟揉了揉眼睛,探头看向外面,忙道:“还真是要变天了,我这就去拿!太子殿下的可备好了?”
郑奉:“备着呢,你快去吧。我在这儿祗应着,这会儿老师们正在讲学,应该没什么事。你快去快回,别躲懒。”
“多谢郑公公!我去去就回!”
张起麟小跑着往东宫方向去。
不过还没等他跑到日精门,天色就已完全黑了下来,同时刮起了狂风。
在南书房中的师生几人在黑暗中等待太监掌灯,窗外的刺耳的鸟叫却先扰得人不由得捂住耳朵。
大学士张英和李光地对视一眼,都觉这天象不妙。
便是在此时,狂风拍打窗棱的声音将一名哈哈珠子吓得失声尖叫。
毕竟都还是六七岁的孩子,面对没见过的场景,恐惧终究占了上风。有一人忍不住,便有其他人跟着尖叫起来。
康熙十八年……七月……!
齐云野也顾不得许多,起身护着胤礽往外走,同时喊道:“是地震!快出去!”
李光地原本还想稳一稳这些孩子,结果话还没出口,脚下就开始摇晃。
外面遮天蔽日狂沙飞石,耳畔还有隆隆声响。
齐云野拉着胤礽跑到乾清宫广场之上,有更多的太监侍卫已赶来将他们团团护住。
胤礽瑟缩在齐云野怀中,死死抱着他的腰。
齐云野则把胤礽的头护在自己胸口,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保成不怕,很快就过去了。”
震动和摇晃持续了将近一刻钟,乌云仍未散去,狂风倒是稍缓和了些。
李进朝小跑着赶来,焦急询问:“太子殿下可还安好?”
胤礽强撑着松开齐云野,说:“李谙达莫急,我没事。汗阿玛如何了?”
“皇上无碍。”
李进朝脸色稍缓,接着说道,“请太子殿下移驾景山避震。”
“康熙十八年七月二十八日巳时初刻,京师地震。自西北起,飞沙扬尘,黑气障空,不见天日。人如坐波浪中,莫不倾跌。未几,四野声如霹雳,鸟兽惊窜……”
文献资料中短短数语,于亲历者而言则是难以磨灭的烙印。
齐云野亲眼看见康熙皇帝召群臣训谕,听见康熙用不容置喙的语气下令调内帑银十万,着令户部工部全力赈灾救民。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要救灾,也要防疫。
一道道谕旨自康熙御案前发出,罪己、责臣、制定方案。
虽有内阁重臣们在,但康熙仍是事事过问。
过了首日的忙乱,一切又都归于平静,胤礽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二十八日晚膳未进,只用了安神汤。
敲过了子时的梆子,齐云野也已经累得不行,伏在胤礽床边打瞌睡,恍惚间眼前出现了一角明黄。
“怎么睡这儿了?”
这声音让齐云野猛地惊醒,他连头都没抬,直接跪地叩首:“奴才给皇上请安。”
“小声些,别吵着保成。”
康熙坐到了床上,轻轻替胤礽掖了被角,“保成今儿怎么样?”
齐云野回话:“回皇上,太子受了些惊吓,进了太医开的安神汤药之后就睡了。”
“睡得倒是安稳,就是累了你。”
康熙轻轻拍了拍胤礽的手——胤礽在睡梦中还紧紧攥着齐云野。
“奴才不敢。”
康熙说:“营帐毕竟不似寝殿,夜里下雨又凉,你也上去睡吧。他信任你,你就多陪着他,你若是冻病了反倒让他挂心难受。在外面不用那么多讲究,你伺候好他就行了。”
“奴才遵旨。”齐云野回道。
“歇息吧,朕明日再来看他。”康熙说完就起身离开了营帐。
紧接着就有小太监抱来被褥,伺候着齐云野躺在了胤礽的床上。
这一刻齐云野对康熙的好感简直爆棚,感谢仁慈的康熙大帝,让自己能踏实地睡上一宿。
翌日,醒来后的胤礽还是恹恹的,这一日外间忙乱,李光地等人不曾入值,只有教习谙达前来指导答疑。
经历了前一日的地震,教习谙达心中也不甚开怀,见太子脸色不好,也就没做过多要求。
陪读的哈哈珠子只剩下了九人,昨日在乾清宫南书房失声尖叫的那个孩子已经不见了踪迹。
齐云野只跟他说过两句话,甚至只记得他是马佳氏出身,连名字都忘记了。
虽然那种情况下做出任何生理反应都是可以理解的,但失仪就是失仪,这没得辩驳。
到用过膳休息时,德住额楚等人绞尽脑汁使尽解数,好歹让胤礽露出了个笑容。
“你们也累了,都去歇着吧。”
胤礽既已发了话,德住便率领其他哈哈珠子退了出去。
齐云野没走,因为他被胤礽拉住了衣角。
“主子,这不合规矩。”齐云野耐心劝道。
“我不想你这么守规矩,我想你还像昨天那样抱着我。”胤礽说。
齐云野连忙说:“主子快饶了奴才吧,这事可不能再提了,往重了说,奴才这行为都够掉脑袋的了。”
“你现在知道怕了?”胤礽依旧拽着齐云野的衣服,“有我在,没人能要你的脑袋。昨儿是你第二次救我命,我都记着呢。”
齐云野无奈:“那主子能不能笑笑?”
“你想办法让我笑。”
这是小孩子脾气上来了。齐云野知道胤礽这就已经算是在撒娇了。
说起来,胤礽也是可怜,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开始懂事,就要学着怎么做主子,又没有生母能包容他作为孩子的一面,那些情绪就都憋在心里,实在憋不住了,也不敢在太多人面前表露,顶多在没有外人的时候跟郑奉和齐云野耍一耍。
可郑奉毕竟是太监,身份比齐云野要低,做事也更拘着,并不能提供胤礽真正所需要的东西。
绕来绕去,就只剩下齐云野一个人了。
齐云野想了想,向郑奉要了块帕子,快速地做了个小耗子玩具,按照前世的记忆,把那小耗子放到手中,用手指推着,再用另一只手盖着,做出了小耗子往外蹿的动态。
见胤礽被那小耗子吸引,齐云野趁热打铁,又说了个小耗子上灯台的童谣,在说到最后一句“叽哩咕噜滚下来”时,巧妙地将小耗子推到了胤礽的胸前。
这一动作把郑奉吓得都要跪下来了,没想到胤礽却咧开了嘴,说:“这小耗子一点都不聪明。郑奉,你跟瑚图里把这个学会。”
“哎!奴才遵旨!”郑奉立刻应道。
胤礽的情绪平复了不少,齐云野又哄着他玩了一会儿,好歹是把人哄睡了。
走出营帐,齐云野长出了一口气,谁能想到前世母胎单身的自己,穿到大清朝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是哄孩子呢?
郑奉跟了出来,感激地说:“今儿多谢少爷。”
“郑公公客气。”
齐云野把小耗子递给郑奉,“这个不难做,而且我琢磨着太子怕也是一时兴起,你也不必非得学会,若是做不好跟我说,我多叠几个就是了。”
“奴才已经看会了。”郑奉回答。
“你还挺聪明。”
“少爷谬赞。”
郑奉往前迈了一步,靠近齐云野低声说道,“少爷最懂主子心意,奴才有一事还望少爷赐教。”
“这么客气干什么?在主子面前,咱们都是奴才。有事说就是了。”
“那奴才就直说了。”
郑奉压着声音,“今儿早上奴才上值之前收到了个东西,是谢伯乐少爷家托人送过来的。”
齐云野低头看了一眼,郑奉手中有个布兜,敞开的口露出了扎眼的金色。
他这才想起,马佳氏送来的孩子叫谢伯乐。
“郑公公跟在主子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主子在意的和不在意的,我想你心中也有判断。
抛开这个不说,昨日地震事发突然,无人提前预知,大家都是慌乱不知所措的。
但在慌乱过后,谁有心谁无意,还是能看出个端倪。昨儿被吓着的不止谢伯乐,但跑开独自躲避的却独他一人。
这事往大了说,可不止是失仪,更是背主。
还有,皇上昨夜几乎未眠,今儿王公众臣往来宫中和御帐之间,为着京中受灾民众焦头烂额。
皇上还下令派发内帑银,谢伯乐家这时候送这个过来,是想疏通关系?还是给太子惹事呢?
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恐怕不合适吧?”
“哎呦,这还真是!多谢少爷提点!奴才险些就犯了错了!”
“这东西烫手,郑公公还是早些交出去的好。”
齐云野道,“现下主子睡着,我替你守一会儿,你跑趟御帐,跟顾总管一五一十说清楚。这事儿让不让主子知道,你听顾总管的。”
“要瞒着主子?”
齐云野解释说:“谢伯乐家又没直说这东西是送给太子的,你就装个傻,跟顾总管说你没收过这么多钱,心里害怕,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你是顾总管从敬事房带出来的,遇到难事找他这合乎情理。”
“少爷这么说奴才就明白了!那奴才这就去!”郑奉明显松了口气。
“嗯,去吧。”看着郑奉一溜烟地往御帐方向去,齐云野心中有些怅然。
这次谢伯乐躲开了胤礽,眼下看是祸事,以后估计就要自己在家里偷着乐了。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有这样的“好运”,用一时错误换个长久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