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相的反对,让刘询颇为疑惑。
自从刘询亲政之后,就有意识地减少了中朝的权力,将更多的权力交给了丞相。
魏相作为丞相,非常出色地帮助经验尚浅的刘询进行了多项治理,让大汉能在霍家集团覆灭之后迅速地恢复过来,走上正轨。
魏相的意见,是必须要重视的。
魏相手持芴板站了起来,恭敬地对着刘询开口道:
“臣闻,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
“敌加于己者,不得已而起,谓之应兵,兵应者胜。”
“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
“利人土地财货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
“恃国家之大,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
“此五者,非但人事,亦乃天道也。”
“如今匈奴尝有善意,所得汉民皆奉归之,未有犯大汉边境。”
“虽相争车师屯田,不足致意也。”
“陛下与诸将军欲兴兵入匈奴之地,臣不知此兵何名也。”
“今国内虽定,边境困苦。父子共犬羊之裘以御冬,食草莱以果腹,常恐不能自存,谈何用兵?”
“孔子云:吾恐季孙氏之忧不在外国,而在萧墙之内也。”
“请陛下为天下故,不当发忿兵、骄兵于漠北、西域。”
刘询听完魏相的话之后,陷入长久沉默。
赵充国一言不发,只抚须盯着魏相。
张安世闭目不言。
邴吉有所意动,欲言又止。
刘询叹了一口气,看向苏武。
“苏卿以为如何?”
苏武显然也认真地思考了一番魏相之言,开口道:
“最近数十年来,大汉之势力范围,多在天山以南。匈奴反之,多在天山以北。”
“臣认为,若徐徐图之,则不过十年,天山以北当可为大汉疆域。”
“但发大兵功成于一旦,亦未尝不可。”
刘询又看向常惠。
常惠正色道:
“丞相之言颇有道理。臣认为,不妨暂时跟匈奴议和,但坚决不撤郑吉之兵。”
“以郑吉为大汉爪牙,逐步渗透,再得乌孙之助,亦可成就西域大业。”
刘询闻言,心中有了定计,点头道:
“如此也可。”
“常惠,你为使者,即刻出发前往和谈吧。”
【刘询最终选择放弃了按照刘彻时期发动大规模战争,以力服人的办法,选择与匈奴进行议和。】
常惠自长安出发,快马加鞭,抵达漠北王庭。
虚闾权渠单于接见了常惠,表情很不好看,上来就是一番质问。
“本单于即位以来,未尝有过一兵一卒犯贵国边境。”
“贵国为何却派出郑吉骚扰匈奴臣属车师,莫非是想要再度开战吗?”
常惠不慌不忙地开口道:
“单于此言差矣。郑吉屯兵车师,不过是为了保证大汉丝绸之路北道的通畅。”
“单于请想,郑吉可曾有主动进攻过贵国右贤王之举?”
“大汉对和平的诚意是毋庸置疑的。”
虚闾权渠单于眉头一扬,道:
“若是汉朝皇帝能答应让郑吉即刻撤兵,那么本单于自然也就愿意继续维持和平。”
常惠摇头,冷笑道:
“如今车师国上至君王下至民众,都已经诚心归附大汉。”
“让大汉撤离车师国都城可以,但所有的民众都必须要跟随郑吉离开。”
“另外,车师国疆域一分为二,东部为大汉所有,西部归还贵国。”
虚闾权渠单于大怒,拍桌道:
“没有了车师国的人口,本单于要那车师国土地有何用?”
常惠盯着虚闾权渠单于,冷冷道:
“这已经是大汉的最大让步了,若是单于还觉得不满意的话,那我们只能兵戎相见!”
两人犹如两只斗鸡一般,相互不甘示弱地对视着。
一旁的匈奴诸将突然有点担心,下一秒钟自家单于会不会突然跳起来,跟常惠当场打成一团。
好在很快,常惠的表情就重新变得从容,咳嗽一声,开口道:
“对了,听说这些年漠北纷争不断,上次大汉发兵十五万,单于却连一兵一卒都不敢出现在大汉天兵面前。”
“敢问等大汉天兵抵达漠北之时,单于又要前往何处藏身?”
“还是说,单于打算效仿大汉典属国苏武苏卿,从此在北海当个一辈子的牧羊人?”
在场的匈奴贵族们明显被常惠的这番话给激怒了,纷纷叫骂不止。
“兀那汉使,休要小看我们大匈奴!”
“你们汉人有种来漠北试试?定要让你们步李广利的后尘!”
常惠哂然一笑,完全不做理会。
虚闾权渠单于眯起眼睛,死死地盯着常惠,双目中凶光毕露。
有那么一瞬间,虚闾权渠单于恨不得直接下令,将这个猖狂的汉朝使者诛杀。
但他还是忍耐下来了。
虚闾权渠单于缓缓点头,道:
“好,那就以左谷蠡王和你一起前往车师,进行两国之间的划界。”
“从今往后,汉朝军队不得进入车师西部地界!”
常惠立刻补充了一句。
“但若是商队来往,匈奴亦不可阻拦!”
虚闾权渠单于立刻道:
“所有途径商队,必须上缴三成货物作为过境税赋!”
常惠瞪起眼睛,大声道:
“简直胡闹!最多半成!”
“两成半!”
“一成!”
“两成!”
“一成半,再多一个铜板都没有。若是单于不服,大家只管回去召集兵马,做过一场便是!”
虚闾权渠单于沉吟良久,非常不情愿地点头。
“那就这么定下来吧。”
常惠露出笑容。
“单于将来会很庆幸这个决定的。”
“大汉丝绸之路的利润,是单于无法想象的。”
虚闾权渠单于一声冷笑:
“天天说什么丝绸之路,本单于看也不过如此。”
“走,不要在本单于面前碍眼。”
常惠笑容越发浓郁,昂首阔步地离开了。
看着犹如战胜者般离开的常惠,虚闾权渠单于拳头不由握紧。
“混账,若是在冒顿、老上单于时代,大匈奴怎么可能会让这些汉使如此猖狂!”
说完,虚闾权渠单于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的匈奴,的确是再也没办法回到之前的那个时代了。
镜头一转,到了车师国都城之外。
三万多匈奴骑兵,在左大将的率领下,依旧包围着这座城池。
左大将脸色阴沉,比冬日的阴天还要更加难看。
“这个郑吉,究竟在城里储存了多少箭矢和粮草?”
匈奴人已经整整围攻了车师都城三个多月,一百天的时间。
这座城池依旧岿然不动,从城墙上射出来的箭矢也不见减少,仿佛无穷无尽。
这座西域城池的城墙并不高,只要能逼近城下,纵然是作为轻骑兵的匈奴军队也有办法破城。
但汉军锋利的箭矢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让匈奴人付出再多的性命也难以靠近。
一旁的一名当户忍不住了,低声开口:
“左大将,要不咱们撤军吧?”
这句话立刻得到了不少匈奴贵族的赞同。
“打下去也没意义啊,根本看不到破城的希望。”
“车师本来就是个穷国,财富早就已经被咱们给搜刮完了,付出这么多代价就为了消灭城里的七千汉军,没意义呀。”
左大将听得眼角乱跳,怒吼道:
“撤军撤军,一天就知道要撤军!”
“我问你们,要是真撤军了,谁去给单于那边交代?”
众人顿时噤声。
意思很明显,你左大将才是主帅,这交代自然也是你给呗。
左大将一声冷笑,道:
“单于一天不传来命令,我们就一天没有撤军的道理。”
就在他还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名匈奴骑兵飞驰而至。
“大将,左谷蠡王带着汉朝的使者来了!”
……
常惠站在吊篮中,上到城墙,随后见到了郑吉。
郑吉颇为意外:
“长罗侯,你怎么来了?”
常惠打量了一下郑吉,笑道:
“不错嘛,竟然能挡住匈奴人整整一百天。”
考虑到双方之间的兵力和战斗力对比,这绝对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战绩。
郑吉嘿嘿一笑,道:
“还不是长罗侯之前指点得好,这城里的地道确实好用。”
说着,郑吉露出惋惜的表情。
“这些屯田兵的战斗力还是弱了一些,若是能再强点,末将都打算在夜间率领一支精锐出城进行反击了。”
常惠摆了摆手,对着一旁一直恭敬侍立的车师王道:
“你有三天的时间准备并通报城内所有人,三天后开城门,全部迁移到渠犁去。”
车师王愣住,惊讶地看着常惠。
“长罗侯,这是何意?”
常惠呵呵一笑,拍了拍车师王的肩膀。
“你有福气了,将来大汉七千将士贴身保护你的江山社稷,可以安安稳稳做你的国王做到死了!”
常惠这番话还真不是调侃。
西域三十六国,除了乌孙之外,大部分都是小国。
很多时候,不需要数量太多的军队,几百一千人就能发动一场政变。
在这样的情况下,西域各国的国王其实是一个风险很高的职业。
能平平安安当国王当到死,非常奢侈。
一天后,匈奴三万多骑兵开始后撤,远离车师都城百里。
三天后,车师都城大门打开,浩浩荡荡的车师民众开始出城,朝着郑吉所部汉军屯田的大本营渠犁而去。
左大将策马立于城外的一座山丘上,颇为不甘地看着数万车师民众的迁移。
“左谷蠡王,现在汉人都已经全部出城了,正是我们伏击他们的好机会啊!”
“最多一天的时间,我的部下就可以全部赶来,将他们屠戮殆尽。”
左谷蠡王闻言,发出一声冷笑。
“蠢材!杀掉出城的汉军,夺回车师国民众当然很简单。”
“但你有没有考虑过,一旦汉朝皇帝知道这件事情,再派出十五万骑兵进攻漠北,单于怎么抵挡?”
左大将语塞片刻,不甘心地说道:
“大不了就像以前的单于们一样,躲一躲就是了。”
左谷蠡王抬手就是一巴掌。
“躲躲躲,单于的威严何在!”
“若是躲着也被汉军发现,到时候单于用来发泄怒火的就是你和我!”
“你不想活了,我还想活命呢。”
看到这里,西汉世界之中,汉武帝若有所思。
“原来还有这样的办法……”
刘据也颇为惊讶。
“竟然还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削弱匈奴?”
“刘病已,哦不,刘询这孩子,还真是很有想法啊。”
霍去病明显有些不太服气,道:
“不击溃匈奴人就能占领西域?臣可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自从霍光的事情解决之后,霍去病明显轻松了不少,逐渐恢复了之前那种有话就敢说的态度。
汉武帝呵呵一笑,道:
“不战而屈人之兵,本来就是兵家的最高境界。”
“在这一点上,朕的确是不如刘询这孩子了。”
能在谥号中带一个“武”字的,绝对都是一等一的战争狂人。
事实上,就算是金幕出现的现在,大汉也同样每年都在不断地发动战争,吞并、蚕食着各个邻国。
有金幕的加持,大汉的对外战争可谓如虎添翼,越发得心应手。
但看这部盘点视频到现在,汉武帝的想法明显发生了改变。
战争带来的国力消耗和老百姓的疾苦,被他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
霍光临终前的那个画面,更是让汉武帝动容。
这位千古大帝真正开始反思。
如果战争仅仅是为了开疆拓土,但却对臣民毫无益处。
这样的战争,值得吗?
刘询的做法,等于是在汉武帝的面前展现出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一条不需要战争,也可以继续开疆拓土的道路!
汉武帝微笑着,对着刘据道:
“据儿,今后大汉对外扩张,大鸿胪那边也得多出力了。”
刘据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答道:
“请父皇放心,儿臣等会就去找大鸿胪,大汉的外交政策马上就会按照您的意思改变。”
汉武帝呵呵大笑,心怀大畅。
刘据这小子,最近的表现还真是越来越让人满意了。
有了金幕的指点和调教,或许刘据将来还真的可能会成为大汉出色的明君!
金幕中,视频继续播放着。
【随着大汉跟匈奴之间的和谈结束,车师国就此一分为二。】
【东部被称为车师前国,由汉朝掌控;西部则被称为车师后国,由匈奴控制。】
【大汉虽然在这一战中没有击败匈奴,却成功地在匈奴一直以来控制力度极强的天山以北诸国中打下了一根钉子,并得到了匈奴人不再袭扰丝绸之路北道的承诺。】
【随着丝绸之路北道的畅通,大量商队开始沿着天山以北进行贸易活动,滚滚而来的金钱税赋,开始暗中腐蚀着那些原本忠于匈奴的国王和贵族们。】
“这么多钱!”
漠北王庭之中,虚闾权渠单于看着面前几十辆马车送来的财富,金灿灿的光芒将他的脸庞也映成金色,笑容极为喜悦。
左贤王轻咳一声,凑过来看着被打开的箱子中诸多财物,脸上也闪过贪婪的表情。
财富,尤其是金银珠宝、瓷器等贵重物品,对草原上的老百姓是毫无意义的。
但对于匈奴的统治者们来说,这些奢侈品是他们用来彰显身份地位的象征,属于必不可少的点缀。
“大单于,要不咱们干脆就这么跟汉朝继续讲和下去吧,这钱来的也太轻松了。”
虚闾权渠单于嘿嘿一笑,道:
“这些哪里够?”
【在获得了惊人的收入之后,并不满足的虚闾权渠单于很快就想出了一个新的办法。】
镜头转到了西域之中的另外一座城池。
【莎车国。】
莎车国王宫之中,一场叛乱正在爆发。
忠于国王万年的侍卫队,被突如其来的叛军杀得尸横遍地。
叛军冲入宫殿之中,控制了刹车王万年。
万年表情惊恐,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叛军首领。
“呼图徵,你竟然背叛你的兄长!”
名叫呼图徵的叛军首领满不在意地笑道:
“王兄,你一直以来亲近汉朝,你可知道人家都说咱们莎车国已经是汉朝的马车了?”
“父王当年的遗诏是让我们在汉朝和匈奴之间左右摇摆,可不是让我们当汉朝的狗!”
万年怒道:
“汉朝的丝绸之路每年能给我们带来多少丰厚的利益,你作为丞相难道心中没有一点数吗?”
“南道诸国都是大汉的党羽,你背叛大汉,可曾想过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下场?”呼图徵哈哈大笑,一刀刺入了万年的胸口。
看着死不瞑目的万年,呼图徵淡淡道:
“那已经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了,王兄。”
万年的尸体被拖走,在宫殿的地板上流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迹。
呼图徵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原本属于自家王兄万年的王位上,接受群臣战战兢兢的朝拜。
“诸位,我已经得到了大匈奴单于的承诺。”
“莎车国将会成为天山以南最强的国家,我们将吞并其他小国,成长到如乌孙一般!”
“将来不仅仅是乌孙,就连汉朝和匈奴都要争相结交我们。”
“莎车国,会在我,本王的手中成为西域历史上最强悍的帝国!”
呼图徵意气风发,双目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美好的明天在向自己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