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手们都退下去了。
柴房的大门关上。
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孟珩躺在血泊里,蜷缩着身子。
脑子里回想的都是今晚的卫知韫,一身红衣灼灼,风吹动她的裙摆,发出猎猎声响。
她就站在那里,仿佛黑暗地狱里爬出来的少女,灼目又妖冶……
他又想起和卫知韫一起长大的点滴。
她是卫府的嫡小姐,上边有两个优秀的哥哥,下边还有个聪明的弟弟,父母恩爱,她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从来不知什么叫忍饥挨冻。
她从来不知什么叫黑暗。
她从来不知什么叫隐忍。
她从来不知什么叫表面光鲜暗地里腐烂。
即便身份不如公主或者郡主尊贵,她和宁王殿下、和太子殿下他们相处时,也从不会觉得矮人一等。
即便给皇室之人下跪行礼,她的脊背总是挺得笔直,说话总是明亮,脆生生的,总是惹人喜爱。
她不知生活在暗处的人,是那么地厌恶她那种明亮璀璨。
可是刚才,他惊喜地发现,卫知韫身上有着和他一样黑暗的气息。
他们是一路人。
“当灼灼不再能够照亮自己,大概可以换个名字了。”孟珩低声呢喃着。
“以后该叫你什么好呢?得给你重新取个小字,专属于我的小字。”
他用舌尖舔舐自己的上颚,舔舐到腥甜的血,他满足地笑了。
“卫知韫,这一生我们都要在一起。”
孟珩的声音又低又坚定。
只够他一人听见。
紧接着,他又叹息一声:“还是得先将自己的伤口处理好了,我不要死。”
他说不要死的语气,就好像他说了这话就真的不会死一样。
一片乌云移过来,将月亮遮住了,天地间的颜色倏忽黯淡许多。
卫知韫站在乌云底下,一阵风吹来,带来秋的寒凉,荣叔上前道:“二奶奶,老太太听闻二爷归家,这会儿过来了。”
话音刚落下,就见一个硬朗的婆子背着老太太过来了。
卫知韫许久不曾见到婆婆,没有她的照顾,婆婆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人瘦了许多,皱纹也多了许多。
没人会像她一般尽心尽力伺候一个瘫痪在床的老太太,而且这个老太太还无管家实权,最重要的是这老太太对下边的人非打即骂。
因此伺候她的婆子,在擦洗方面做得十分随意,吃喝方面只要留着她一条命也就是了。
“卫氏,听说我家珩儿回来了,他在哪儿?让我见他!”
老太太一双手枯瘦如柴,搭在婆子的肩膀上,浑浊的双眼如同老鹰一般,锐利地盯着卫知韫。
卫知韫叫人重新打开柴房的门,有人点燃了柴房的灯,叫老太太一眼就看清楚孟珩的境况。
“珩儿!我的珩儿啊,你还没死!你回来了!”老太太顿时老泪纵横,在婆子后背嚎哭,挣扎扭动得像一只蛆。
那婆子将她背到柴房里去,放在孟珩的旁边。
老太太沉浸在孟珩没死的巨大狂喜当中,“珩儿你回来就好,卫氏那贱人在府里作威作福,她对你大哥见死不救,害得你大哥被赌场的人给弄残废了。
“还有你大嫂,也被旁人给糟蹋了,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吃不饱、穿不暖……因着母亲咽不下这口气,才一直熬到现在啊。
“母亲实在没想到你还活着啊,你能够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将卫氏这贱人休了,去官府告她不孝婆母,辱骂长兄长嫂,让她坐牢,将她判死刑!”
老太太靠着墙壁坐着,手脚无力,只有一张嘴巴恶毒地说着话。
孟珩就是她腐烂生活里唯一的希望啊!
多少日子了,她从未像今天这样开心过。
卫氏那贱人,终于有人收拾了!
好半晌,她都没听见孟珩回应她,她才从狂喜中找回一点点理智来。
想到儿子躺在柴房里,周身都是血,她一阵心惊,脑子里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但是被她给摁回去了。
她嘶喊:“杀千刀的卫氏,还不快将我珩儿带回屋里去,他受伤了,赶紧给他找大夫,若是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杀夫的罪名你逃不掉!”
“老太太。”卫知韫开口:“珩二爷胸口那道剑伤,是我刺的。柴房,是我叫人将他扔进去的。”
“你……你你!”老太太目眦欲裂:“他是你的夫君!这里是孟府!你太嚣张了,你目无王法!”
卫知韫慢条斯理道:“皇上已经赐我和离书,珩二爷再也不是我的夫君。同样的,皇上已经将孟府宅邸赐给我。你所看到的一切,现在都属于我,过了官府明路的,全部在我卫知韫的名下。现在,是你们寄住在我的宅邸里,而你还对我大呼小叫,老太太啊,是你嚣张跋扈、目无王法。”
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口气差点上不来,静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爆发出尖锐的喊叫声。
“骗人!不可能!身为婆婆我都没有同意你和离,你怎么能够和离!!”
是了,即便夫君死了,女子若是想要和离,也必须经过夫家人的同意!
而现在,荣叔将那和离书和圣旨,都递给老太太看,老太太受到严重刺激,疯狂地发出“啊啊啊啊”的声音,甚至都说不出话来。
这一场发疯,几乎耗尽了老太太的力气,她靠着墙壁粗粗地喘气,眼里似乎有血流下来。
眼神如刀子一般落在卫知韫脸上,老太太恶声道:“贱人!毒妇!不要脸的小娼妇!你夫君还活着,就想着和离!”
卫知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老太太,孟府和你还有你的儿子,落到今天这个下场,难道就没有你的过错吗?”
老太太猛地一震:“我有什么错!?”
卫知韫扬唇冷笑:“我曾经好好侍奉过你,我曾经为了孟府上下劳心劳力,而你从未满足!”
前世,是她遍寻名医,日日夜夜为婆母按摩,才使得瘫痪的婆母重新站起来。
但是最后,因为孟珩回家,带来的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婆母便给她送上一碗毒药,细数她嫁入孟府之后的种种“过错”,竟想让她“心甘情愿”去死。
太可笑了。
“二奶奶,有个自称定柔公主的上门了。”荣叔小跑过来,急切地告知卫知韫。
卫知韫不急反笑,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他们一家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