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原来老一辈的人都分了点地,种种菜,果树什么的,后面倡议火化,村民就把骨灰坛埋到自己那份地里。
再后来2000年千禧到来,市级决定优育环境,这村的地被划分成生态公园,埋着的骨灰坛自然就得找个新去处。
那么……商议再三,市级资助在离村子比较远的山下找了块平坦的地,背山面水起了楼。
这栋三层高的大楼便是新修建的思亲楼,即日落成,过几日便要开始迁入。
村请来金泉——村里帮忙料理后事的人,帮忙照看一下打点打点。
要说金泉为啥成了村里帮忙料理后事的人,还得从他小时候讲起。
原本在顾家村,顾金泉家还是个有头有脸的地主人物,赶上批斗田地被收回,家宅被没收,不堪忍辱的金泉爹一锅砒霜粥打算全家地府团圆,哪知道金泉年纪小没啥胃口吃没多少。
都死了,除了他。
他也因为无限接近死亡,似乎看透了世间大小事情,不足十岁自己埋葬了全家,靠着这里蹭一顿那里吃两口长大,有什么白事他都赶过去帮忙,慢慢的学着学着,自成一套,后来大家有啥白事,自然而然都找他。
要问他能否通天识地,他又不是神,哪有那么神通广大,大概或许更多的是一份观察记忆。
“这活辛苦你了!”村长找了一轮,村里也没人肯过来接手,外地的人一时半会找不到,金泉年纪也大,实属有点勉强,却一口答应。
金泉摆摆手,“村里的事嘛,无须多言,就是太难找到愿意来的年轻人了,衣钵都不知道往哪里传……”
村长自然帮不了金泉,基本所有人都忌讳这事情,连他自己也很少和金泉打交道交流,“到时候我看看有没有村外的人愿意来,衣钵这事情啊难点,但是打扫打扫,登记收费,像个助理一样,应该也还行?”
“随缘吧。”
金泉和村长也是第一次过来,所有的关于建楼的事全权在市级那里,现在交收才让派代表过来查验。
左手边是楼,右手边是砖块砌成的石桌,一整列过去有个五六米长,用来往后祭祀时候摆放贡品用的,中间是一座比楼高那么一点的黄铜塔,底部是一个大开口,可以把祭祀物品投入到里面去烧。
“挺好的,这个塔也挺好的。”金泉走进楼里面,东南西北靠墙的一整面厚玻璃柜,中间还有两列玻璃柜,大概五十乘五十一格进深约三十,五格到顶,每个格子都标上号码,例如一楼第一间房里面的第二十三格就是,1.1.23,被大家忌讳的4字也很好的处理了,被标为,3A。
“哇,做得很好,够格调,挺诚意的。”村长很满意,“金泉,这有个小房间,可以给你当工作室!”
出了第一间房,在上二楼楼梯旁边有一个小单间,里面放了套桌椅。
“嗯,挺好的,想的也挺周到,甚至能放下一张床。”金泉点头,继而两人又看了二楼,三楼,每层三个房间,一共九个房间,九九归一挺好的,塔也弄了小七层,在三楼平视过去,大概就比楼高一米左右,应该是起到镇宅安稳的作用,毕竟这一下子得聚集那么多祖先先人到来。
查验签收完毕后,烧过一串一万响的大炮仗,村民大会现在开始。
底下的人吵吵嚷嚷,生怕脚步慢抢不到好的位置,村长见到大家的激情似火,把早已备好的箱子拿出来,拿着大喇叭喊道,
“都别急,抽签拿号,按照序号进去选位置,有多少个坛就选多少个位置,选好了自己拔钥匙,在到金泉这边来登记,然后啊,大家记清楚,一年一个格子是一百块钱,这一百块钱呢,第一个是工作人员的工资,还有以后什么维护修缮的,都从这里面出。”
有村民举手,“村长,这格子就那么点大,那坛子怎么放得下啊,我太公那个跟米缸那么大的啊!”
话题一说开,大家纷纷表示赞同,特别是旧日,留的是全骨,不是一个小盒子能装完的。
村长十分为难,连忙让金泉给想个法子,查验那天怎么就没想到这事情呢。
金泉想了会,用大喇叭喊道,“大家静静,这骨灰是留给后人的一个念想,也不是必须全部留下,让树成树,让花成花,大家看着格子的大小来买盛放的器皿,剩下的,就让尘归尘,就地与泥土混合,化作春泥吧,不会有人责怪的。”
原本议论纷纷的村民慢慢静了下来,似乎有点道理,现实摆在眼前,也只能这样了。
抽签开始,各家派了代表来抽取号码,一切顺利进行。
金泉在一边替选好位置的村民登记,发放柜子登记手册,里面写上摆放的名字,还有交的费用年限,有一次过交五年的,也有一次过交十年的。
“拣凤英,哪个拣哪个凤,哎呀,年纪大了,花名认识不少,这大名是记不住啊。”金泉拿着笔的手很久才写下一个字,“有没有年轻的,帮忙写下字啊?”
那么多的人,无一答应,按理来说,金泉的心要淡掉,但是他没有,他立马就想了另一个办法,“那就你们自己写先人名字,我来写日期那些。记得把编号写好,这事可错不得啊!”
分派好柜子,开挖工作就由村民在效期内自行进行了,金泉把自己家人挖出来后,作为示范代表,他每一坛只取了一块大的,其余全部化作春泥。
好几家人都在田里忙活着挖掘,“泉叔!我曾太公这怎么那么硬呢?捏不碎啊!”
金泉放下手头的活,一路快步顺着声音找过去,上手一捏,原来是没有经过火化的尸骨,“你曾太公这情况啊,得重新火化一遍才行。”
“啊?还有这样的?送去殡仪馆得多少钱啊,可这,这又怎么拿出去啊。”村民有些不可以了,拿着曾太公的大腿骨也不知道该塞回去还是怎样。
“大家听着啊,很久以前的土葬是用简单草席一捆就埋,肉身化了,那骨头捏不碎的情况呢,就火化一次,可是这骨头湿度大,不能直接化,柴油浸泡半宿,然后点火就可以了!不用担心,有事情就喊我!都是村里的普通老百姓先人,会体谅的!”
金泉的话就是让人安心,村民便开始忙碌起来。
很快就有人收拾好,开始装入小骨灰盒中,金泉也提早先回到思亲楼看着。
“泉叔!”
金泉才刚到门口,就听见有人喊他。
“怎么一回事啊?”金泉看见一个村民捧着骨灰盒,站在梯子上,他选的是最高的第五格,需要用梯子才可以到达。
“我现在才发现,第四个一整列都是我老婆顾荷的家人啊,她一个后辈骑在先人头上咋整呢!”
他说得有些急,手里的盒子有些晃。
“你先下来,别等下撒了!”金泉扶着梯子,村民慢慢走了下来。
“咋办呢!”
“你没听说过那句话吗?孩子站在父母肩上看世界,这有啥的,你就安心的放,一大家子能在这么大的场地里再次相聚,多不容易啊。”金泉拍拍他的背,给予了更多的肯定,村民才又爬上梯子把骨灰盒放好。
这边说完,那边像是有人在吵闹,越说越大声。
“咋一回事啊,好好的迁入,吵什么架!”金泉声音不大,但镇喝作用显着。
“他,他说要把他太奶和我太爷一同放一个格子里头!那我太奶咋整啊!”村民一指着村民二。
“我看看,”金泉看了看他们俩捧着的三个骨灰盒。
原来是一夫两妻。
“这事情好办,一人一格,不要摆在一起。”金泉看清楚名字后,想起了他们是谁。
“为什么,这夫妻不得是同葬吗?”村民一抱着两盒骨灰,好像在防备着村民二,怕他要抢走似的。
“她们俩的饭我都吃过,她们俩的屋我都去过,这样说吧,她们俩放在一起还可以,你们太爷啊,先人为上,我就不多说了,听我的,分开三个格子吧,你们太爷的你俩合伙,一人一年给五十。”
听到金泉这样说,两人也不好再过多争执,放好各自的太奶,就再去选了个位置给爷。
金泉笑笑,他穿街过巷,大事小事只要提起,他便能想起一二,全凭良心干事,生前待人好,好过身后烧金供宝。
他相信,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
今天是村里人喊他最多的日子。
“泉叔!我爸的照片怎么成这样子啊!”刚走进来的姑娘抱着还没装到小骨灰盒里的大坛子。
金泉只瞄了一眼,“呀,你捧着过来,手汗把他化了而已,不要大惊小怪,下次祭祀的时候,带过塑的照片来替换就可以了。”
姑娘把坛子放在地上,从身后书包拿出骨灰盒,尽可能的把骨灰捏碎放入,放不下的她舍不得倒掉,还是金泉帮着撒到了树下埋实。
没有那么多的鬼神,没有那么多的悬疑。
只有平平淡淡拾骨人的琐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