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轰
五十八师炮兵营的六门沪造七十五毫米山炮先后开火,打响了袭扰攻击的第一炮。
紧接着,五十一师炮兵营的两门四一式七十五毫米山炮也开了火,八门七十五毫米山炮组成的称不上强大的炮兵群,向日军步兵第三十六联队的阵地投射出了一轮轮弹雨。
安静的夜,瞬间变的纷乱而嘈杂,由于观测装备和火炮装备都比较落后,参与炮击日军阵地的五十八师和第五十一师炮兵并没有取得什么像样的炮击战果。
其炮击只能说是尽可能的将炮弹打到日军的主防线上去,谈不上什么精准性,甚至还有不少炮弹都偏离了日军阵地。
毕竟,这次斩首行动来的实在是太过匆忙,如果在白天就已经敲定,两个师的炮兵军官们还可以提前观测目标,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战斗任务,在没有提前观测目标的情况下,两师的炮兵们在夜间几乎都成了睁眼瞎,只能凭着感觉和概率开火射击。
“预备,开放!”
轰
“拖炮,上弹。”
“排长,我啥也看不见。”
“看不见也打,给我放,打。”
随着一声声口令,五十八师的炮手们不断的调整着沪造山炮炮身后方的瞄准棍,以最原始的三点一线的方式通过沪造山炮后部的t型标尺和炮身托杆座上的准星调整射向,瞄准射击。
可在看不见尽头的黑夜,炮手们以目视根本看不到什么清晰的目标,这场炮击遂从最开始的瞄准射击,最终演变成了不加以仔细瞄准的概略射击。
想要清楚的观测到第一线阵地上日军掩体阵地的方法也很简单,只需要派人向日军的阵地射击照明弹,然后将炮队镜和望远镜一架便可一览无余。
可惜,日军强大的队属炮兵火炮的射程是五十八师和五十一师这些老炮的两倍有余,一旦打出照明弹,这炮兵阵地也会立刻暴露。
很快,发现在夜间瞄准无效的炮手们索性放弃了仔细瞄准,加快了发射速度,干脆把眼睛一闭,向着日军阵地的大致方向做连续射击。
无论是五十八师的沪造七十五毫米老黄牛山炮,还是五十一师新得的两门四一式七十五毫米山炮,全都改成了睁眼瞎式的概略炮击,用不太文明的词汇来形容,就是瞎几把打。
这场为了掩护斩首行动的袭扰攻击,就这样,用一场稀里糊涂的炮击拉开了序幕。
在炮击开始后,已经潜伏到日军阵地前的五十一师各团步兵也先后开火,向日军发起了袭扰,五十一师一五一旅的第三零一团和第三零二团,一五三旅的第三零五团和第三零六团向当面的两个日军联队发起了全线攻击,各团派出攻击的步兵全都以班排为单位发起攻击。
密集的捷克式轻机枪声和中正步枪,汉阳造步枪的枪声在日军的阵地前爆豆一般响起,几十条或红或绿的曳光弹道像是火舌一样七扭八歪的交织在一起,砸向了日军的阵地。
伴随着密集枪声的是如雷的喊杀声,不过,枪声和喊杀声虽然密集,可五十一师的官兵们没有贸然向日军的阵地发起正面冲击,只派出了一些散兵零星的向日军跃进,动静可以说闹得非常大,但大规模的步兵攻击则是半点没有。
何炜在与王耀武筹谋此次袭扰掩护攻击时就已指出了只需要派出小股部队,王耀武更是不会拿自己手下宝贵的步兵去瞎折腾,所以这掩护攻击从一开始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王耀武为了把动静闹大,对各团下令出击部队不要带八二迫击炮也不要带重机枪。
出击的部队只带步枪和轻机枪,特别要集中轻机枪,在阵地中留守的部队将轻机枪全部借调给出击袭扰的部队。
因此,五十一师派出进行袭扰攻击的每个步兵班都至少配备了两挺轻机枪,而且所携带的弹药大多为曳光弹,攻击开始后造成的声势极大。
一时间,日军第九师团十八旅团两个步兵联队的阵地前,轻机枪,步枪,驳壳枪,七五山炮弹奏响了一出混乱的交响乐,一道道轻机枪连续射击产生的火龙飞舞而来,步枪兵使用曳光弹开火射击产生的弹道更是密密麻麻星星点点。
七五山炮打出的榴弹使用毫无章法的单炮射击战术向看不清的日军阵地胡打乱轰,如果以一般作战的原则来看,这是一次从头到尾都不合格的攻击,但若以不追求战果的袭扰战的视角来看,那便十分合格了。
十八旅团的两个步兵联队阵地前简直像开了锅一样,由于日军对南京的进攻是突击作战,因此十八旅团下属的步兵第三十六联队和步兵第十九联队根本就没有在阵地前布设大面积的铁丝网,鹿砦,地雷等障碍物,阵地前全是一望无垠的开阔地和沟壑,这也给第五十一师的袭扰攻击以足够的便利。
突如其来的袭击将在睡梦中的日军惊醒,步兵第三十六联队和步兵第十九联队很快动作了起来,位于第一线的日军步兵很快进入了阵地,两个联队的军官也开始观察情况。
当看到阵地前中国军队那密集的曳光弹道组成的攻击火力时,步兵第三十六联队和步兵第十九联队的军官们很快发觉情况不秒,而不时落在日军阵地中的七十五毫米山炮弹更是让日军的军官们警惕万分。
中国军队的火力向来贫弱,可在夜间却出动了如此多的火炮炮击,日军的军官根据夜袭中国军队的火力强度,立刻推断出中国军队很可能要利用夜袭发起反击。
而经历过淞沪会战的第九师团也并非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在淞沪的战场上,白天是日军重炮飞机的天下,到了夜间,则是中国军队的舞台,在淞沪,经常是天一黑,中国军队便集中各种白天不敢开火的火炮向日军炮击,而后是如浪潮一般接连不断的步兵反冲击和逆袭。
这种你方唱罢我登场式的夜袭作战,一度让淞沪战场上的日军感到不堪其扰甚至头皮发麻,五十一师更是个中高手,在淞沪的罗店作战中,五十一师就多次采取逆袭的战术和日军反复拉锯,今天这次雷声大雨点小的真唱假打袭扰作战,对参与此次行动的第五十一师老兵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第十八旅团的两个步兵联队很快发起了反击,第一线的步兵开始开火,用各种步机枪跟阵地前的第五十一师官兵开始了对射,而两个步兵联队的直属联队炮中队和下属各个步兵大队的大队炮小队,也适时的用四一式七十五毫米山炮和九二式七十毫米步兵炮向阵地前发射了照明弹。
十几颗七十五毫米和七十毫米照明弹在几百米的空中爆炸开来,飞出的照明弹弹体在爆炸的作用下立刻张开了一具具白色的小型降落伞,弹体内部的照明材料很快发出了让四周有如白昼一般的光芒,十几颗照明弹在空中缓缓落下,下方的阵地则被照的和白天无异。
五十一师和十八旅团的两个步兵联队就这样完全混战了起来,枪声,炮弹爆炸声,喊杀声,口令声混在一起,仅就火力的投射密度而言,已丝毫不逊于双方在白天的战斗。
这其中尤以在白天进攻五十一师三零一团阵地的日军步兵第三十六联队为甚,在白天的战斗中,步兵第三十六联队本就遭到了特务营和战车部队的拦腰突袭,被打的损失颇大,因此全联队上下的精神状态都处在高度紧张之中,没想到中国军队在夜间又发起了夜袭。
全联队很快就火力全开,向阵地前猛烈扫射,不仅联队内的联队炮和大队炮纷纷开火射击,联队直属速射炮中队的九四式三十七毫米速射炮也拉到了第一线阵地,做好了随时对中国军队战车射击开火的准备。
一时间,第十八旅团两个步兵联队的阵地前枪炮横飞,喊杀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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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离日军第一线阵地五公里开外的第九师团第十八旅团司令部附近,日本陆军第九师团步兵第十八旅团旅团长井书宣时少将被突如其来的枪炮声惊醒,翻下行军床,冲出了自己的帐篷,飞快的跑到了旅团司令部中。
第十八旅团的司令部中,旅团部的参谋和军官,传令兵忙成了一团,电话响铃声此起彼伏,井书宣时刚刚进入旅团指挥所,一名大尉参谋就匆忙的跑到他身边,敬礼过后立刻面色凝重的说道:“旅团长阁下,步兵第三十六联队报告,中国军队发起了夜间袭击。”
“敌军的人数有多少,火力几何?”
井书宣时稳定住心神,问道。
“人数不明,中国军队似尚未开始大规模冲击,但是火力很猛烈,第三十六联队报告敌人的机枪火力非常猛烈,而且还有炮火掩护,据第一线的军官报告,敌人的火炮至少是七十五毫米级别的山野炮,数量也不少,从落弹和敌人的炮声以及开炮频率来判断,要多于一个炮兵中队,甚至极其可能是一个炮兵大队的火炮在射击。”
“什么?”
听到有七十五毫米级别的火炮为中国军队提供掩护,井书宣时顿时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和中国军队作战几个月,他已经对中国军队的火力配置有了足够的了解。
绝大多数中国军队的基本战术单位-步兵师的最大口径火炮只是八二迫击炮,而今天夜袭的对手居然出动了如此数量的火炮充当夜袭掩护。
这很可能说明,夜袭的中国军队是在搞大动作,是在发起志在必得的反击,联想到白天步兵第三十六联队在进攻中遭受到的挫败,井书宣时顿时打了个哆嗦,那点残存的睡意也没了。
“报告旅团长,步兵第十九联队报告,阵地前沿有中国军队袭击,敌人火力相当猛烈,到处都是敌人的机枪弹曳光弹道。”
另一名参谋焦急的对井书宣时报告道。
井书宣时这下子有点懵了,白天的进攻虽然极其不顺利,但对面中国守军的损失要远比日军多,哪怕是突然遭到中国军队侧翼袭击的步兵第三十六联队,实际上离攻下中国军队的阵地也就差了那么一口气。
如果不是在马上要攻入中国军队阵地时候突然出现了一支混合有战车且火力猛烈的中国援军,步兵第三十六联队恐怕早已经拿下了对面的阵地。
中国军队明明已经在白天的战斗中损失惨重,夜间又怎么会拿出这么多的兵力,这么猛的火力和宝贵的山野炮火力来反击?
井书宣时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对面的中国军队连夜增加了兵力,企图发起反攻。
白天的中国援军已经出动了战车,夜间又增加了火炮,井书宣时甚至隐隐觉得中国军队很有可能增加了一个步兵师的兵力,因为即便是装备比较好的中国军队,其配备的山野炮数量也只有等同于日本军队一个炮兵大队的规模。
而第三十六联队报告,中国军队的炮兵规模很可能接近一个炮兵大队,那岂不是敌人很有可能增加了一个步兵师的援军?
想到这,井书宣时的后背就有些发冷。
“快去问问两个联队,特别是第三十六联队,他们的正面有没有出现中国军队的战车?”
井书宣时对参谋说道。
“旅团长阁下,三十六联队报告还没有发现敌人的战车,但是联队的速射炮中队已经拉到了第一线阵地做好了准备,第三十六联队的联队长向旅团部发出了请求,希望让师团的炮兵能够向阵地前实行掩护炮击。”
井书宣时点点头,随即又不悦的哼了一声。
“告诉他,小心中国军队的战车,但是现在中国军队的步兵还没有发起大规模冲击,如此莽撞的发起炮击岂不是自乱阵脚,告诉他们不要慌,紧紧的盯住第一线阵地,不要碰到一点动静就要炮击,凭中国步兵的火力,联队炮和大队炮就能够顶得住一般的攻击,上来就要师团的炮兵支援像什么样子。”
“是!”
参谋自是去以电话向第三十六联队传达旅团长井书宣时的命令,而井书宣时则在闷闷的炮声和枪炮声中走出了帐篷,向第一线的阵地了望。
站在冷风中,透过望远镜,井书宣时看到的是照明弹打出的若隐若现的鱼肚白,还有地平线上漫天飞舞的曳光弹道和时有时无的喊杀声。
“该死的中国军队,究竟想要干什么。”
井书宣时低声喝骂道。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闹,在距离第十八旅团司令部几百米开外的地方,从十几顶特大号帐篷中钻出了几十名全副武装的日军士兵,这十几顶帐篷围成了一圈,将一顶大帐篷围在了最中间,一圈帐篷的四周都搭起了沙包,设置了机枪阵地,除此之外还有十几名端着步枪的日军步哨在巡视警戒。
在一个堆积满沙包的步哨阵地上还挂着一个大木牌,在这一木牌子上,写着五个大字-朝香监视哨。
不多时,从帐篷中走出一名长相俊朗清秀的日本军官,在几名卫兵的保护下,悄悄的走到了井书宣时的身边,而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前沿战斗吸引的井书宣时,直到担忧的放下望远镜时,才注意到了身边的来人。
看到了身边的军官,井书宣时立刻上前敬礼。
“阿宫殿下。”
那名被称作阿宫殿下的军官长相十分清秀,留着仁丹胡,身着带着麦穗的军服,腰间挎着带有皇族御纹的军刀,身体右侧的精致皮质枪套中是一把做工十分精良的象牙雕花手枪,
其年轻的面庞完全与其年过半百的实际年龄不相称,而在那清秀的面庞上,却有着一双表面古井无波,实则内里却暗藏杀机与阴鸷的双眼。
此人正是当今日本天皇裕仁的皇叔,同时也是目前的淞沪派遣军司令官,朝香宫鸠彦王。
同时,他也是何炜的目标,更是那场惨无人道的金陵惨案的始作俑者。
“不必多礼,井出君,前面是怎么会事?”
朝香宫鸠彦王面无表情的问道。
“中国军队突然对我两个步兵联队同时开始夜袭,动静闹得很大,据第三十六联队报告,敌人出动了至少一个大队的山野炮对该联队的阵地进行炮击,机枪火力也很猛烈。”
朝香宫鸠彦王点点头,也举起了望远镜向远处的第一线阵地观察了望。
正在这时,一名参谋从第十八旅团的旅团部帐篷中钻出,焦急的跑到了井书宣时身边,向朝香宫鸠彦王敬礼后,急切的说道:“第三十六联队报告,敌人的炮击越发猛烈,刚刚一颗炮弹击中了三十六联队第一大队的大队部,大队长受伤,三十六联队再次申请师团炮兵支援。”
井书宣时面色一变,急道:“中国步兵开始冲锋了?”
“第三十六联队和第十九联队正面的中国军队都没有冲锋,只是一直保持着猛烈的步机枪火力。”
井书宣时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狐疑的神色,他没想到中国军队针对第三十六联队的炮击居然如此犀利,猛烈且准确,竟然在暗夜中击中了第三十六联队的大队指挥所。
可更令他奇怪的是中国军队花了这么大力气掩护,突击的部队居然还没有开始发起冲击,中国军队的举动当真是令人费解。
在这里疑神疑鬼的井书宣时估计怎么也想不到,就五十八师炮兵营那六门老掉牙的沪造山炮和五十一师炮兵营那两门四一式三炮,哪里能在暗夜之中玩什么精准炮击。
不过是一颗瞎猫碰死耗子的炮弹正好击中了那个倒霉的大队指挥所罢了,现在正在开火的那八门山炮,说是乱打乱射一点也不为过。
想了好一会儿,井书宣时似是下定了决心,对身边的朝香宫鸠彦王低声说道:“阿宫殿下,中国军队今天晚上的行动很奇怪,我担心会出什么问题,所以想去第三十六联队那里看看,恐怕,恐怕暂时不能护持在阿宫殿下左右了,请阿宫殿下恕罪。”
说完,井书宣时便向朝香宫鸠彦王鞠躬,朝香宫鸠彦王也很是亲切的将井书宣时拉了起来,露出了和煦的笑容,指了指远处停着的卡车说道:“井出君不必苛责自己,你我身为陛下臣子,自当尽心竭力效忠于天皇陛下,怎可因为我个人而影响部队作战,既要去第一线就尽快动身,不要骑马,就坐我护卫部队的卡车去,我再抽出一个步兵小队随你同去,既可以保护井出君的安全,必要时也可以直接投入战斗。”
随即,朝香宫鸠彦王对身边的随侍说道:“告诉天野中队长,调出一个步兵小队和四辆卡车,跟井出君一起上第一线。”
“是。”
见朝香宫鸠彦王如此关心自己,井书宣时自是万分感动,心下无比感激,日军的步兵旅团司令部规模很小,仅相当于师团部的一个派出指挥机构,没有直属部队,更没有车子坐,只有二十几匹军马。
朝香宫鸠彦王身为皇族和淞沪派遣军司令官,身边的配置待遇自然不会如此简陋,不但有几名亲随和淞沪派遣军司令部派来的十几名参谋军官,在句容和汤山一线的第十六师团视察时,还带走了第十六师团的一个完整步兵中队作为护卫。
交通工具更是马虎不得,淞沪派遣军特别抽调了一批从中国民间公司抢掠而来的美国卡车和高级轿车用于朝香宫鸠彦王的日常出行机动。
再三向朝香宫鸠彦王表示感谢后,感动的差点流下眼泪的第十八旅团旅团长井书宣时很快就坐上了卡车,带着朝香宫鸠彦王护卫中队中的一个步兵小队迅速出发,沿着公路飞快的向前沿的步兵第三十六联队赶去。
目送走井书宣时后,朝香宫鸠彦王脸上的和煦笑容瞬间消失,转而向远处的战场了望扫视,看着南京城的方向,脸上露出了不可掩饰的暴戾与凶光。
在寒冷的幽暗夜晚中,朝香宫鸠彦王看着井书宣时那渐行渐远的车队消失在黑夜的漩涡中,不知为何,心中竟然多出了一丝丝莫名其妙的忐忑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