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下意识回过头。
江朝叙正倚在门内，一条两指宽的雪色绸带覆住一双眸子，只露出下半张霜白的脸。
少年一身绯衣明灼，院中纷纷扬扬的海棠花落在他肩头，准确无误地‘看’向他们几个的位置，眉梢微挑:“怎么？不认识我了？”
顾夏看着他，没说话。
方才还骂骂咧咧的叶随安和许星慕也下意识止住了声音，并没有再如往日般互怼。
四周一片安静，只余几人清浅不一的呼吸声。
“小师妹。”
江朝叙叹了口气，嗓音清润:“这不怪你。”
顾夏慢吞吞走了过去，唇角向下抿了抿:“四师兄。”
她很少有说不出话的时候，但此刻的心情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好，看到江朝叙的那一刻，暴躁的情绪升到了顶峰。
想杀了曲意绵，就现在。
江朝叙摸摸她低垂的脑袋:“可惜没能亲眼看到你化神。”
见他勾着唇，神情一如往常，叶随安这才隐隐松了口气。
少年眉眼弯弯，折扇轻拍着掌心漫步走了过来。
“啧，还没来得及问，你这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他们当时被大师兄拎了出去，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沈未寻低眼看来，迟疑了一下:“你的眼睛……”
“暂时看不到了。”江朝叙叹了口气，简单解释了一下，随即转移话题:“不过还好，丹修的神识比较强，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旁边的许星慕犹犹豫豫，探出爪子想要去碰一碰那条绸带，然后被顾夏伸手啪的一声拍开。
“嗷！”他委委屈屈的缩回手。
坏师妹，又欺负他。
听到江朝叙轻描淡写地提起自己是因为帮顾夏短暂硬控四五个化神期才导致这种结果后。
叶随安只佩服他的胆子:“牛逼。”听完之后他忽然觉得江朝叙人还在真的挺不容易的。
五个化神期，爆发出的威压没把他压成肉饼就算他走运了。
“你们鲛人一族的幻瞳，有什么办法能修复吗？”
在场几人对这方面的资料没一个了解的，算得上一群文盲的交流大会了。
思来想去，这事还是得问当事人。
江朝叙慢悠悠往回走，坐在桌边后才撑着下巴作思考状，唔了一声:“幻瞳只有王室成员才有，换句话说，也算得上是血脉能力吧。”
“一般都是成年之后才会觉醒，但之前我们前往陨落之地的路上其实便有征兆了。”他边挖掘自己脑子里纷繁错乱的记忆，边缓缓解释道:“因为提前觉醒了一段时日，再加上超出我的实力范围太多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沈未寻瞬间便想起了之前他时不时按揉眼睛的事，了然:“应当是受到了外界刺激。”
毕竟光从他和顾夏两人的叙述中便能得知当时的情况有多么惊险。
许星慕急嗷嗷插话:“然后呢然后呢？所以我们要怎么做？”
总不能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好端端的小师弟就这么瞎了吧？
江朝叙被他热情的关心搞得受宠若惊:“二师兄你？”
然后下一秒就听到少年小声嘀咕:“那以后我还怎么偷小师弟炼的丹药啊。”
“……”
江朝叙面无表情推开他的狗头:“你好吵。”
靠。
所以他的重点居然是在自己没办法再偷他丹药这上面吗？
等等——
江朝叙一秒变脸，恶狠狠一拳将他脑袋砸桌子上:“所以我那些不见的丹药果然是被你给拿走的是吧？”
许星慕嗷呜一声，顶着满头包火速远离了他。
“你不是看不到吗？为什么还能这么准确的揍到我？”
江朝叙微笑脸:“笨蛋。都说了我神识比较强。”
起码除了小师妹以外，几个师兄在这方面都比不上他。
所以说，想揍许星慕，只要时机抓的好，分分钟就能搞定的事。
两人一番鸡飞狗跳过后，顾夏发现江朝叙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好了一点。
“不过怎么恢复，这方面我确实不太清楚。”江朝叙耸了耸肩，他毕竟也只是第一次觉醒，还遇到这种少见的情况，能知道才有鬼了。
顾夏忽的一拍手，她还沉浸在刚才四师兄那句‘只有王室血脉才有’话里，震惊脸:“所以四师兄你那一半的鲛人血脉，其实来头这么大？”
江朝叙略一挑眉，似是不懂她为什么这么惊讶:“我没告诉过你们吗？”
“你有说过吗？”叶随安满脸卧槽，他怎么不记得。
毕竟在五宗，几乎每个亲传都各有各的来历，尤其是像他们这样出身古老世家的更是不在少数。
作为亲传，管你什么身份，该被长老痛扁的时候不还是一样跑不掉？
就比如他们五个倒霉蛋。
顾夏嘶了一声:“好好好，一个个都藏挺深啊。”
就她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可怜是吧？
不过转念一想，顾夏道:“那我岂不是有四个大腿可以抱？”
叶随安折扇轻轻一敲她额头，好笑:“这算得了什么？你现在可是化神，就算要抱大腿也是我们抱你的。”
顾夏揉了揉被敲的地方:“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大腿的吗？”
师兄妹几个顿时闹作一团。
须臾过后，顾夏拍了下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去问问师父吧，看他怎么说。”
方尽行不可能不管他们的，她对自己这个师父还是很了解的。
“实在不行小师妹你去藏书阁扒拉扒拉。”叶随安提议:“你也是丹修，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顾夏点了点头。
她刚好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一群人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回去。
顾夏和叶随安心急，甚至一边一个带上江朝叙就往主峰奔去。
沈未寻没想到他们两个这么莽，看着几道绝尘而去的背影，他陷入了沉思。
就是说哈，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去请方尽行来一趟。
你们两个真的还记得小师弟覆着眼的那条绸带是干什么用的吗？
这还不算完。
沈未寻就只是微一愣神的功夫。
被挤出队伍的许星慕左右看了看，一把扛起被他们几个遗忘在角落里的门框，火急火燎的追了上去。
“喂，你们几个，等等我啊——”
……
沈未寻:“……”
他已经能想象到自家师父待会儿看到这个门框时会有多么暴跳如雷了。
果不其然。
已经快被太一宗上下需要处理的大小事务埋进去的方尽行在教训了一顿许星慕后，顿觉神清气爽。
不过听着几个弟子的请求，他先是查探过江朝叙的情况，而后摸着胡子沉吟片刻:“这样吧。小叙你先传个消息回去，这段时间我带你去烟霞宗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毕竟烟霞宗是修真界公认的丹修大宗门，经他们之手救过的修士数不胜数。
再说了，以五宗之间的关系，方尽行这个宗主亲自带弟子上门，他们也不可能会拒绝。
顾夏在旁边蠢蠢欲动:“什么时候去？”
方尽行瞥她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问这个干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老老实实稳境界。”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眼前比了比，警告:“我会看着你的。”
这小兔崽子，整天上蹿下跳的根本闲不住。
一说到修炼就跟蔫了吧唧的小白菜一样。
好歹他也收下顾夏这么久了，多少对她的性子还是十分了解的。
说句不好听的，顾夏一开口他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
还没开口就被打断施法的顾夏:“……”
倒也不必这样威胁。
她不要面子的吗？
师徒二人大眼瞪小眼。
顾夏果断寻求另一个当事人支援:“四师兄，你真的不需要一个免费的打手吗？”
她眨眨眼，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到时候我保证你周围三丈之内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自己的师兄由自己守护。
江朝叙失笑:“我们又不是去砸场子的，要这么大阵仗做什么？”
不过对于小师妹暗戳戳的眼神，即使隔着眼前的绸带他都能感觉得到那股灼热。
方尽行被顾夏烦的脑壳痛，伸手赶她:“去去去，别仗着你师兄好说话就在这忽悠人。”
真不知道她怎么天天乐此不疲的到处溜达。
但凡把这时间放在修炼上。
不过想到这，方尽行脸色就古怪了起来。
把她放出去溜达一圈就化神境了，好像也确实不用他太操心。
所以这就是天才的世界吗？
他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顾夏不死心，厚着脸皮晃来晃去。
境界肯定是要稳的，但谁他妈能做到一整天什么事也不干，两眼一睁不是挨揍就是修炼的。
关键是还没个期限。
这对于一向不太能闲的住的顾夏来说简直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而且虽然江朝叙那么说了，但她还是觉得这事很大一部分有自己的原因。
顾夏不是个很喜欢揽责的人，但该跟她有关系的事情她也不会不认。
况且江朝叙一直这样，她看着心里也不好受。
只要能找到办法，顾夏比谁都积极。
江朝叙大概也明白小师妹情绪的起伏，虽然他自己可能并没有想那么多，当时情急之下，想做便那么做了。
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那是他师妹啊。
总不能让他眼睁睁看着顾夏一个人拼命。
少年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劝了一下:“师父，不如就让小师妹去吧。反正她也是丹修，趁着这个机会去烟霞宗见识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方尽行原本想拒绝，但一想到这茬顿时停住了。
也是，免费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不过他也是有条件的。
“这段时间先熟悉你现在的实力。”方尽行以一种不容抗拒的语气道:“表现好的话就带上你。”
顾夏眨眼:“好嘞。”
方尽行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斜侧方三道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
“……”
大意了。
忘记旁边还有三个逆子了，这下可不好忽悠了。
*
接下来一连好几日的时间，路过的内门弟子们惊奇的发现遇到顾夏几人的次数变多了。
往日这群亲传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不只是他们宗，其他四个宗其实也差不多，亲传们大多不是下秘境就是闭关，寻常时间很难见到。
尤其是他们太一宗的这几只神兽，整日里更是到处溜达跑的没影儿。
因此一连好几天都能看到顾夏半死不活的踏入试炼峰，然后再生无可恋的从他们面前飘过。
怎么说呢？就跟个幽灵似的。
方尽行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自从踏入化神境后，顾夏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现在的实力有了质的飞跃。
庞大的灵气在四肢百骸间流转，那是不同于元婴期时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然后顾夏头铁不过三秒，再次被钟屹长老打回原型。
地面坑坑洼洼的，全是顾夏砸出来的洞。
她翻了个身，幽幽道:“我总算知道，之前遇到的那些化神期为什么一个个这么吊了。”
感情是实力带来的膨胀啊。
自己刚踏入这个境界就开始压制不住的想要挑衅长老。
然而钟屹长老只用短短几秒钟便教会了顾夏重新做人。
甚至因为她现在扛揍能力提升，十分不留情面的调整了动手的力度。
果然，在真正的大佬面前，她还只不过是个小菜鸡。
几个师兄这几日都在这般堪称亢奋的监督下被迫卷了起来，大概实战真的是检验一切的标准吧。
起码或多或少也都突破了一个小境界。
这也导致钟屹长老越发痛心疾首，深深觉得以前对他们还是太放纵了。
还沉浸在兴奋中的师兄妹几人齐齐后背一凉。
总觉得被什么脏东西给盯上了一样。
叶随安托腮坐在她旁边，现在是中场休息的时间，他不用担心靠顾夏太近会被一起揍，笑眯眯道:“我要是化神，我也敢这么狂。”
他摊了摊手。
可惜啊，他还不是。
顾夏生无可恋:“所以受伤的只有我一个人是吧？”
叶随安略略后仰:“没办法，能者多劳嘛，小师妹你就多辛苦辛苦啦。”
最近这几天五宗都忙的焦头烂额，就算方尽行再着急也得先等烟霞宗那边回复再说。
否则总不能他们随随便便就登门拜访。
且不说合不合适，就是烟霞宗那边估计暂时也没时间腾出手来接待他们。
这次死伤的弟子各宗都需要安抚，内部人员需要肃清，就连太一宗也是同样的。
不得不说方尽行这个宗主当的，在处理事务这方面可谓是驾轻就熟了。
起码顾夏最近这几天每次一看到桌案上那堆小山一样高的事务都觉得头皮发麻。
并且十分有‘眼色’的不去方尽行面前晃悠。
不然她怕师父忍不住先揍她一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