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爷,说句不该说的话,假若朝廷当真如传言中所言的那般,下了这等圣旨,受损的何止是我们。若是公田,朝廷会肯种棉花么?即便是种棉花,这朝廷的手里握有绝大多数的棉花,公爷要收购,只怕也不易吧。”
阮玉有点急眼,斟酌着言辞,继续道:“公爷与我等休戚与共,这可是人所共知的事,若是朝廷视我等如草履,公爷在这交趾……只怕也是不易。”
“交趾终究和其他地方不同,哎……其实我等岂会不知,公爷是断然不希望朝廷实施井田的,这朝廷如何,也不是公爷能够左右,只是我等势单力薄,说实在话,在朝廷眼里,我等便如蝼蚁一般,如今他为刀俎,我为鱼肉,这阖家百口的性命,祖宗积攒下来的家业,岂不是都要付诸如流水?公爷,我等并无冒犯之意,只是想来想去,除了找公爷,实在是不知用什么法子。我们在这儿一起联名上了一封陈情,公爷能否代为传达朝廷……”
阮玉拿出一沓陈情出来,小心翼翼地搁在郝政的案头上。
可是郝政看了这案头,心里却是苦笑,这东西能有什么用?他倒是想道出实情,朝廷中的政斗,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些交趾士绅说话的余地,他们再说陈情都是徒然无益,这就好像两个兄弟分家,在争一只鸡的归属,这鸡再如何叫,也不会有人理会。
可是这些话,郝政不能点破,他当然不想断了他们的希望,于是微微一笑道:“老夫定会代为奏陈,诸位放心,这件事无论如何。郝家也会尽力为之,前几日,老夫已经修了许多书信给一些京师的故旧好友,恳请他们无论如何也要说上几句话。自然。诚如阮兄所言,这朝廷的大策绝非老夫能左右。不过事在人为,老夫定要尽力而为。”
阮玉等人自然是称谢。
不过见郝政不肯给个准话,他们的心里依旧还是七上八下,其中一个更是泪眼模糊。似乎想到这件事的可怕之处,顿时感伏万千,忍不住哽咽道:“我等世代于此,也算是积善之家,即便做过什么错事,可是又何其无辜,朝廷说要如何就如何。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么?我对朝廷自然没有腹诽之心,可是如此咄咄逼人,实在教人心寒。想我王氏在交趾,十几代的家业。莫非要葬送在我这不孝子之手?果如此,那么我便是死了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众人听了,都不禁怅然,其实大家的心情都差不多,心里头都被这事儿吓坏了,大家都是没日没夜的睡不好,心里悬着,不知如何是好。
郝政见状,不知如何说起,其实该劝的都劝了,再劝也没什么意思。
正在他一时语塞的时候,那阮玉见冷了场,也识趣地站起来,行礼道:“公爷大恩,我等永不相忘,今日实在没心情寒暄,异日若是我等若还有性命,少不得还要叨扰,告辞。”
郝政只得站起,亲自送他们出去,一边道:“诸位宽心,不必胡思乱想,朝廷终究还是知道大局为重的,天子圣明,断不会被妖言所惑。况且犬子亦在京师,有他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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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到了中门,却是有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来的是信使,旋风般到了府前,旋即大喝:“加急,加急,金陵加急送来的要笺。”
说罢,翻下马来,却是认得郝政,连忙拜倒,喘着粗气道:“公爷,快马加急送来的,乃是侯爷家书,恳请公爷过目。”
这一下子,原本要走的阮玉便顿住了,金陵来的消息,或许朝廷已经有了结果吧。
他整个人不由打了个冷战,此时的他倒像是刀架在了脖子上的死囚,接下来便可断他的生死了。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郝政。
其实这些年来,这些人都可算是大起大落,先是胡氏篡国,闹得沸沸扬扬,此后又是陈氏归政,又闹腾了一下。此后是明军平叛,改设交趾,接着又是流官压榨,到最后叛乱又起,接下来又是平叛。
短短十数年间,持续动荡,年年都是兵祸,没有一刻的消停。
对于他们来说,今天的安稳实在是来之不易,尤其是在谅山的这些时日,他们也可算是难得的轻松。许多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的轻松过,这种无忧无虑,每日所思所想都是如何结交朋友,如何与郝家交际,如何做买卖,如何请信得过的人管理自己的山林和棉田。
剩余的时间就是各种聚会了,他们在半夜的时候亦敢坐着车在这座城池游走,更不必担心所谓的叛乱,即便是发生了叛乱,他们心里也踏实无比,因为这是谅山,在这谅山受到郝家的保护,有郝家在,他们只需要好生打理自己的地产,做自己的买卖就可以了。
越是十几年来难得享受到的东西,越是害怕失去,而现在,他们一个个眼眶微红,有人甚至身躯在颤抖,生怕这信笺之中直接斩断他们的根基。
郝政的表情也是凝重,看着这些人一个个死死地盯着自己,他不由苦笑,若是现在,他不当面把信笺拆开,只怕这些人要痛不欲生了。于是微微一笑之后,郝政揭开封泥,取出信来。
只一眼扫过,郝政愣住了。
随即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阮玉。
阮玉心里打了个突突,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里,努力故作镇定地道:“公爷,这里可是朝廷的消息?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望公爷告知,也请公爷放心,无论是不是噩耗,我等至少也要听了才肯甘心。该来的总是会来……”
其他人纷纷点头,一个个脸色铁青地道:“还请公爷告知。”
郝政突然笑了,喜笑颜开,整个人竟是一下子舒展开来,道:“朝廷已有了结果,圣旨不日就下,依旧是在交趾设三司,并设十三州,各州驻卫所,派驻州官,不过这州府之下悉数分封土司,任由土司管理百姓,除军政事务之外,大小事务都分归土司,陛下的圣旨马上就来,还命老夫要及早拟定章程若干,举荐对朝廷忠心耿耿的有德士绅,立即呈上吏部核准,届时,朝廷自会分发铜印,分封土司,使其世袭罔替,与朝廷共治交趾。”
听了这话,所有人呆住了。
阮玉这些人本来以为自己等来的是刀子,本来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甚至于有人已经开始安排后路,可是任谁都没有想到朝廷居然要分封土司。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朝廷已经不再实施排斥豪族和士绅的政策,反而开始对他们进行拉拢。更重要的是,土司的分封就意味着他们有了干预地方的特权。
这个特权很重要,对于交趾这些豪门来说,论起读书举业,他们的子弟永远比不上那些江南和江西的书香门第,科举行不通,军功亦是行不通,因为朝廷设置卫所都是世袭,武官从来不缺,怎么可能放心用他们这些人。
而如今,他们终于有了一个通道,也有了掌握话语权,同时诸多的特权。
土司二字十分好理解,这个官职本来来自于元朝,用于封授给西北、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部族首领,土司的职位可以世袭,但是袭官需要获得朝廷的批准。元朝的土司有宣慰使、宣抚使、安抚使三种武官职务。而大明沿置土司,甚至还增加了土知府、土知州、土知县三种文官职务。土司对朝廷承担一定的赋役、并按照朝廷的征发令提供军队;对内则是维持其作为部族首领的统治权利。
几乎可以说,这土司已经可以算是封侯了,甚至于比起陈氏安南的时候,地位还要崇高得多。
这可真正是铁饭碗,子子孙孙都可以吃下去的。
阮玉等人这一次眼睛更红了,他们看向郝政的目光变得无比炙热起来。
可以想象,只需要这位公爷添加自己一个名字,那么从此之后,自己的家族将会是什么光景?
只需要郝政一个念头,就足以决断一个家族的兴衰。
“公……公爷……”阮玉是真正的心花怒放了,虽然有些紧张,不过他却可以肯定,别人有没有这个名额还是两说,可是他阮玉必定会有的,终究阮家在清化的影响力不低,更不必提阮玉和郝政平日里极好的私交,否则众人也绝不会推举他来和郝政交涉。
这一次,阮家要生发了,至少也该落一个土知州或土宣抚使来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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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