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府,康孝荣提着两把剑径直冲了进去。正在打扫院子的下人们看见康孝荣脸上满是杀气,全都赶过来阻拦,但他们哪是康孝荣的对手,两三下就被打飞了。
康孝荣对流府熟悉得也像自家后院一样,径直冲到流光所在的庭院。
这时候天色尚早,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去,连鸟儿都在巢里睡觉,四周安静得几乎听不到一丝声音。正因为如此,康孝荣的脚步声才显得格外刺耳,每一下踏在地上,都好像地震一样。他本以为流光还在睡梦中,便一直顺着长廊向寝卧的方向冲去。但是刚刚走进院子,却发现流光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似乎早已等候多时了。
听见康孝荣的脚步声后,流光转回头来望着他。
康孝荣快步走过去,隔着半个院子就把手中的其中一把长剑扔过去。与他保持着十来步的距离杀气腾腾地对峙着。
这时刚才那些被打趴下的下人们又都瘸瘸拐拐地跑过来,想拦住来意不善的康孝荣。但是流光却大事化小地笑了笑,轻声吩咐下人道:「你们都退下吧,少将军只是想来找我切磋一下武艺罢了。」
两人少年时一起习武,经常在院子里打打闹闹。如果康孝荣像平常一样提剑走进来并不算大事,但是今天他的脸色不太对劲,摆明了就是来寻仇的。康庆源昨夜被刺杀的消息目前尚未传开,所以流府的下人根本猜不到康孝荣的来意。
流光再次挥了挥手,这时那些疑虑重重的下人们才退了下去。
待院子里只剩下康孝荣和流光两人后,康孝荣缓缓拔出了自己手中的剑,把剑鞘扔到一旁的草丛中,抬剑指着流光的鼻子,用低哑的声音质问道:「流光,是不是你干的?」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睁大到极限的眼眶中,眼球上早已布满充血的红丝。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哪怕对方是他曾经的挚友。
面对怒火中烧的康孝荣,流光不但没有半点惧意,而且也没有半点悔意。他轻巧地握着康孝荣扔给他的那把剑,并不急着打开,而是灵活地转了一下手腕,把剑轻轻地放在身旁的石桌上。他用这样的动作示意他并不想与康孝荣动武。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康孝荣冷漠地问。就算光流光已明显表示不愿兵戎相见,但是康孝荣却并不放弃报仇的打算。把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向流光逼近了两步。
而流光却空手迎着他的剑走上来,用指尖捏着剑尖,轻轻推开几分,忽然凑到康孝荣耳边说:「他不死,你怎么娶得到天宁呢?况且你爹年事已高,身体早就大不如从前。但他依然身居高位,日理万机,昼夜操劳。就算我不动手,他也活不久了。其实他早该卸下重担,歇息一下……」
话音未落,只听刷的一声,康孝荣的长剑已经直直向流光的脖子挥去。
流光早已防备,在地上踏了一下,身体腾空飞起,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后,轻轻落在康孝荣的身后。
康孝荣转过身,再次提剑向流光背心刺去。流光侧身一躲,剑锋贴着他的肩膀擦过。
「你现在满心怒火,只知道急于进攻,每一步都能被我看透,根本杀不了我。」流光转身的同时,一把握住康孝荣持剑的手,猛一用力,康孝荣的手臂便「咔」的一声脆响,差点被折断。
流光没有折断他的手,而是趁他五指丧力的瞬间,把那把凶险的长剑抢了过去。
「你冷静一点,现在你爹已经死了,这是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但是他一死,你不仅可以娶天宁,而且还可以继承他的地位,号令他的军队。你还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坐拥大权,无人能阻。为什么要让这么美好的未来断送在自己手上?」说着俯身捡起草丛中的剑鞘,把抢过来的剑轻轻插入鞘中,然后再次转身,把入鞘之剑还给康孝荣。
康孝荣一动不动地瞪着他,仿佛还没从刚才武器被夺中回过神来。
「拿着剑,不要杀我,要杀就杀阻你前程的人。」流光见康孝荣迟迟不动,便直接拉过他的手,把剑放入他的手中。「难道你不想当大将军么,少将军?这一天你一定已经盼了很久吧?早点回去,好好处理你爹的丧事。不出三天,皇上就会封你子承父职,继任大将军之位。康家驻守边疆的那二十万军队虎符,也将纳入你的囊下。到时候,无论你想娶天宁也好,想娶花容也好,或者两个一起娶,再也没有人会从中作梗,处处设阻了。」
一边说,一边抬头注视康孝荣仇恨的眼睛。看到仇恨的目光中渐渐多出几分动摇后,流光唇边的笑意愈发幽深。
康孝荣接过流光还回来的剑,紧紧握在掌心。剑柄在他手中发出「咔咔」的响声,仿佛马上就要被捏碎了一样。然而,听了流光的话后,康孝荣却再也没有把剑重新拔出来。
「如果你现在杀了我,你也难逃死罪。就算你可以逃到天涯海角,但是康家从此便灰飞烟灭。不仅几十年的功绩烟消云散,而且还会落得万世骂名——难道这是你希望看到的结局?」
流光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刺入康孝荣心中。
康孝荣恨他,但却无法反驳他。他比花容更会蛊惑人心,抓住了自己内心的弱点,步步紧逼,逼得自己无路可退。
这时流光阴狠地一笑,发出致命一击。「少将军,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选择了,不要忘记……你就是刺杀安诚焕的凶手,你身上也背负了一条人命。」
康孝荣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并非愤怒,而是恐惧。曾经的挚友变成残酷的猎人,张开一张大网,将自己网入其中,牢牢套住。如今双手双脚都被套牢了,根本无法挣扎。如果挣扎,便是鱼死网破,身败名裂。
流光轻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你帮我杀安诚焕,我帮你杀康庆源。这是一场杀人交易,我们已是牢牢绑在一起的战友了。现在你才想脱身?已经晚了。」
康孝荣的身体猛地向后倒了一下,顷刻间满身杀气已经烟消云散,目光涣散的眼睛中再也找不到刚才凛冽之气,就像一个掏了心的傀儡一样。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给我武器杀安诚焕,自己又用同样的武器、同样的手法杀害我爹……你从一开始,就想把两起命案伪装成一人所为……你从一开始,就已经选好我帮你替罪。」
流光轻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说:「并不完全如此。如果你不背叛我,我何需用你替罪?山鬼族的无名刺客就是最好的凶手。但是,如果你妄想反抗挣扎,我自然有办法把两条人命都推到你头上。而我,则是一身清白,不染尘杂。」
「你好卑鄙。」康孝荣悔恨得浑身发抖,嘶哑的喉咙几乎快要说不出话了。
然而流光依然是一副从容不迫的表情,微笑道:「只要你不逼我,我就不会出此下策。孝荣,我们曾经是朋友,以后也是,只要你可以忘记这段不愉快的事。日后,等到你坐拥江山美人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感谢我。」
「哼。」康孝荣发出一声冷漠的嗤笑,「不可能,我们再也不是朋友,再也无法回到从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待到时机成熟,我迟早会找你讨回来。」说罢发出一声狂吼,把剑连鞘一起直直插在地上。被溅起来的泥巴和碎石高高迸到两人的腿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流光不动声色地望着他。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只等对方自己冷静下来。
在死亡般的寂静中,康孝荣蓦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清晨的风刮在脸上,就像刀锋般带来阵阵尖锐的痛楚。康孝荣快如流星的步子就像来时一样,但是每一下落地的脚步声中却是恍惚的,不再像来时般清晰、沉重。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是来报仇的,但是区区几句话便动摇了心志。
他只能说服自己,不是大仇不报,而是时机不到。
但是望着他背影的流光却早已将他看透。埋在他心底的权欲之种已经开始萌发,以前一直被大将军这块石头压在头上,如今终于顶开重负,开始高高扬起自己的枝芽。在脚下这片用鲜血灌溉过的肥沃土壤中,必将以可怕的速度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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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用了半天时间,大将军被刺杀的消息便传遍皇宫。
「乱了,整个皇宫都乱了……」安贵妃安若宣坐立不安,一滴水都喝不下。
最后她带着贴身侍婢凝霜一起前往龙莫寒的寝宫。她真心喜欢龙莫寒,越是到了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就越是想见他一面。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稍微缓解心底莫名的惊恐和不安。
然而刚到寝宫门外,她却被守门的侍卫挡住了。
「皇上有令,除了苏从妃,谁都不见。」侍卫长冷酷而又无奈的声音令安贵妃如坠冰窟。
「苏仪珍……」安贵妃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
万万没有想到,龙莫寒最后看上的女人,竟是所有妃嫔中最卑微、最软弱、最好欺负的一个。然而现在对方成为继昭姬之后龙莫寒的心头肉,自己却成为一个连门都进不了的丧家犬。
忽然之间,竟有一种天旋地转、恍若隔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