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不顾一切地推开甘贵妃向墙角躲去,边躲边说:「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摔着了。」
她神色慌张,一看就知道是在说谎。素来没有脾气的甘贵妃生气地冲了过去,紧紧抓着她,「谁说没事,你肯定瞒着我什么!」
「嘶」的一声,小雪的袖子被甘贵妃扯得裂开一条寸长的口子,露出一块黑色的瘀痕。
最怕看到伤痕的甘贵妃呆住了,愣愣地说不出话。
小雪慌张地把手抽回去,把瘀痕遮了起来,低头望着地板说:「娘娘,既然小雪已经平安回来,你就不要多问了。」
甘贵妃的喉咙哽咽了一下,伤心地看着小雪。虽然小雪的目光一直躲闪着,不肯直视甘贵妃,但表情中却透出几分坚定。
每当小雪露出这样的表情时,甘贵妃就知道自己已无可能扭转她的决定。无奈之下,只好选择放弃,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既然你不肯说,我就不问了。但是小雪……我们是好姐妹,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帮你……你不要什么都自己承担,这会让我觉得过意不去……」
小雪的眼眶红了起来,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旁的明皇子一直找不到机会插嘴,因为感动而更加伤心。小雪也是妖怪,但却可以与甘贵妃亲如姐妹;自己与父皇明明有着不容磨灭的血缘关系,但他却狠心地将自己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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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大将军府中,狐狸形态的季安妮被关在一个三层铁栏的笼子里。
笼外罩着一块厚厚的黑布,挡去所有光线。季安妮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黑暗令她失去计算时间的能力。她被云真用法术变成狐狸,却不知如何才能恢复人形。难道找不到云真,自己永远都是狐狸了么?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自己想出宫救明皇子的时候却巧遇花容。她一心信任花容,没想到花容却出卖了她,把她交给大将军处置。落入大将军之手的季安妮知道自己凶多吉少,早已做好去见阎罗王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大将军只是关着她,没有直接把她处死,这令她有些意外。
从花容与大将军的对话中,季安妮听出花容是为了让大将军取消康孝荣和天宁公主的婚约才把自己身为狐妖的秘密泄露。也许花容还爱着康孝荣,也许花容知道康孝荣与天宁之间得不到幸福……无论出于哪种原因,季安妮都不忍心怨恨她的背叛,心中更多的是同情。
刚被关进铁笼的时候,季安妮用尽一切办法逃跑。用牙齿咬铁栏,用身体撞笼子。但牢不可破的铁笼,根本不是她凭肉身就能摧毁的东西。筋疲力尽之后,累得快要虚脱的她,无奈地趴在铁笼中,默默地告诉自己:算了,听天由命吧……
正在这时,铁笼外面传来说话声。
来人是两名宫女,她们只是恰巧站在藏有季安妮的房间外,不知道季安妮的存在。
季安妮立刻竖起耳朵,偷听她们的谈话。
「这个皇宫妖气太重,前几天还没有来由地突然大地震,皇上已经决定移宫了。」
「我也听说了,就是最近几天么?」
「皇上今早刚刚召见过大将军,移宫之事想必已经迫在眉睫。」
「那这里怎么办?地震之后好多地方都是一片废墟呢。」
「唉,谁知道……反正这里妖气重重谁还敢住,大概就像当初的镇妖祠一样,让它就这样荒废着吧……」
接着她们又谈了几句,不过季安妮已经没有心思听下去了。
龙莫寒抛弃了明皇子,抛弃了自己,现在又决定移宫,抛弃所有。他就这么惧怕与妖怪有关的一切么?他就这么不念旧情,打算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就算他可以一走了之,但是被埋在废墟下的云真怎么办?
生死道塌陷之后,季安妮与云真完全失去了联系。
虽然她总是安慰自己,云真一定还活着。但是,脑海中只要浮现出当日落雷击下,天崩地裂的场景,身体就开始微微发抖。如果换作其他人,早就死了五六次。就算云真不是常人,但他真的能在那样可怕的灾难下幸运存活么?越想越害怕。
好想立刻到生死道的废墟中寻找云真的踪迹,而不是被关在笼子里面虚耗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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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府的另一个地方,阴翳的槐树下,一间精致的六角凉亭傍水而建。水下红色的鲤鱼挤成一团,只为争抢亭中人丢下的饵料。亭外有两名宫女侍立着,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午后的阳光在枝叶的遮蔽下变得柔和起来,清幽的环境令夏日的燥热也渐渐淡去。
亭中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是康孝荣,女的是天宁公主。
太后过世之后,天宁公主与假公主艳娘的身份再次交换。艳娘出宫,天宁回到皇宫之中。但皇宫对她来说只是一个伤心地。独自留在冷清的公主府,总容易想起这段时日的痛苦。
为了不让她胡思乱想,康孝荣总喜欢让侍女把她接到将军府来做客。一来打发时间,二来安慰她。看不见天宁的时候,康孝荣也容易魂不守舍,怕她想不开,伤害自己。
失去都尉一职的康孝荣闲在家中,无所事事,能陪伴天宁,看她平安无事,就算不说一句话也不会觉得沉闷。但只要看不见她,就好像百爪挠心般难以忍受。
天宁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不比寻常,但这究竟是否是爱,他自己也不太明白。想要保护天宁的想法很强烈,强烈得占据他的全部身心,所以感觉不到心中是否还有对天宁的同情和爱,也许只是单纯的保护欲,不想再让这个被命运、被自己伤害的可怜女孩再遭遇任何不幸。
这天也像往常一样,他陪伴天宁在凉亭里消磨时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知不觉已是傍晚。
失去暖意的最后一抹阳光淡淡地渲染着天边,拂面的风微微发凉。
天宁习惯性地抬头向通向亭子的石子路望去,以前的这个时候,来接她回宫的轿子早该到了。她虽然常到将军府玩耍,但却绝不过夜,就像是故意与康孝荣划清的界限一般。她绝口不提婚约一事,就像早已遗忘那差点完满的姻缘,遗忘自己曾经那般渴求与他厮守的心意。
「轿子怎么还没来?去催催吧。」康孝荣低声吩咐身边的仆从。就像是为了赎罪一般,他对天宁几乎千依百顺,从不做令天宁为难的事,从不下令天宁为难的决定。既然天宁想走,他也绝不挽留,无条件地依从天宁的所有心愿——如果这可以成为补偿,他愿意付出。
话音刚落,石径上出现那熟悉的轿队,为首一人是康孝荣熟悉的一名禁军小头目。以前康孝荣还是都尉的时候,手下的禁军小头目都是他熟识的亲信。
轿子上坠着银色的铃铛,隔着三十多步就能听见悦耳的铃声清脆传来。
天宁下意识转过头去,双眉不自觉地蹙了起来。当她看见两名捧着木盒的太监正随轿队一起走来的时候,一丝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但康孝荣没有察觉。他不及天宁敏感,也许是因为他潜意识中仍没有天宁那般在意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
不一会儿,轿子停在天宁面前。
小头目行礼后,对康孝荣说:「属下奉命接公主回宫。」
话音一落,身后捧着盒子的两名太监走了上来。康孝荣这才察觉情况有变,似乎有什么特别安排。他露出诧异的表情,狐疑地盯着太监手上的木盒,问小头目道:「这盒子是什么?」
小头目没有答话,略显沉痛的表情透露出他的无奈和觉悟。
他挥了挥手,示意太监把盒子打开。
四周很静很静,静得连鸟儿的叫声都已消失。轻风带着丝丝凉气拂过脸庞,竟像霜雪般冻骨。天宁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向康孝荣靠近,紧紧拉着他的手。好像不这样做,她就没有勇气去看盒子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康孝荣揽住她瘦削的肩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缓缓打开的盒子。
在几乎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中,盒子里的物品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一个盒子里是一杯酒,第二个盒子里是一把匕首。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两样物品的含义。只有康孝荣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此情此景,与当初太后逼他娶天宁为妻的时候何等相像?
同样是一杯酒和一把匕首,还有耀眼的金山银山,和连公公宣读的封他爵位的懿旨。喝下敬酒等于同意婚约,如果不喝则剩下匕首的惩罚。那把被称为「断情剑」的东西,会结束花容的生命。
「是爹让你送来的?」康孝荣一把拎起小头目,拖到面前。即使已经努力遏制怒意,但仿佛咆哮的声音依然吓得其他人纷纷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