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光从窗边透入,但却驱散不了笼罩在房间中的浓郁阴沉。
宝贵妃的目光向季安妮转来,空洞的眼眸中失去了以往的全部神采,变得如同两颗嵌在眼眶中的石子一般,看不见半点活气。
季安妮的喉咙哽了哽,说不出的心痛。
如果让云真看到宝贵妃现在这样子,他该多难受啊。
季安妮在宝贵妃身边坐下,手中紧紧攥着当初宝贵妃送给她的那支桃花玉簪,紧得就快把簪子攥断了。嘴唇紧紧抿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面对眼前憔悴伤心的宝贵妃,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能真正安慰她,也许说什么都已无用。
宝贵妃慢慢低下头去。
从宝贵妃的这一动作,季安妮几乎可以预感到她的下一句话就是让自己离开。
赶在宝贵妃开口之前,季安妮一把抓住宝贵妃的手,把那支攥出细汗的簪子交入宝贵妃手中。
宝贵妃愣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望着季安妮。
她根本没看一眼季安妮塞入她手中的东西是什么,因为根本不用看,光用手摸就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十年前她入宫时云真送给她的簪子,也是季安妮入宫的第一天,她当着云真的面转赠给季安妮的礼物。
她没有想到,季安妮会在这个时候把簪子还回来。
季安妮捏紧宝贵妃的手,帮宝贵妃把簪子握紧。
什么话也没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无数破碎的词句在脑中混乱盘旋,就是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是没有关系,她觉得宝贵妃应该会懂。
即使什么也不说,当她感觉到宝贵妃双手传来的微微颤抖时,她就知道宝贵妃懂了。
那簪子是一句很轻的誓言,也是一段遥远而美好的回忆,更是一种对宫外的向往和抛不开的眷念。
宝贵妃的双眼终于恢复神采,从两颗黑色无光的石子,渐渐变成一泓幽深的潭。
潭水在眼眶中粼粼闪动着,仿佛随时都会溢出泛滥。
「娘娘……」季安妮下了好大的决心才终于说出话来,「你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云真一定能平安无事地渡过难关……你要好好待自己,不然等云真来看你时,看到你瘦了,他会难过的……」
刚讲到这里,只见宝贵妃闭了闭眼,两行泪水滑落下来。
不知道今天宝贵妃在这里坐了多久,身体仿佛都有些不会动了。只看到眼泪顺着脸颊向下淌,却没有看到一点其它动作,就像一尊木像脸上淌水一样。
季安妮刚想替宝贵妃拭去泪水,却忽然见宝贵妃别过脸去。
「不需要了……」干涩的声音一点也不像是从宝贵妃口中发出的,就像用锯子锯木块一样粗糙。宝贵妃把簪子放到桌上,用软得像棉花一样的腿向床边走去。「我已经不需要了。」
「娘娘,」望着她的背影,季安妮双眉皱得更紧,「你不要把自己关在屋里,外面阳光正好,要不我陪你到院子里面转转?」
「不……」宝贵妃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把头埋入枕中道,「我不要出去……他们每个人都在看我……看着我的肚子,说我的孩子不是皇上的……我不要出去……」
「娘娘。」季安妮听出这话苗头有些不对,急忙来到宝贵妃身后,扶住她的肩膀问道,「是不是昨天太后说了什么?」
季安妮听花容说,昨天太后封了一天西宫殿,只有少数几个人见过宝贵妃的面。宝贵妃会这样胡思乱想,一定是他们说了些什么。
「娘娘,别管他们,他们谁敢乱说,我就掌他们的嘴。」
季安妮想把宝贵妃从床上扶起来,但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宝贵妃的身体很软,但却很重。她推开季安妮道:「昭妃,你不要管我……会把你也连累进来。小瑶,送昭妃回去……小瑶,小瑶?」
喊了几声以后没人应答,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小瑶已经不在身旁,顿时眼泪流得更快。
季安妮扑上去抱住她,眼看就要跟着哭出来了,嘶哑喊道:「娘娘,娘娘……你不要这样……云真会回来,小瑶也会回来……你不要太难过,你难过他们也不好受。」
「不,我不要他们回来,我不知道怎样面对他们……我谁也不想见,谁的声音也不想听。」
「娘娘,你这样不行,你不可能谁都不见……」季安妮抓住宝贵妃的手下意识用了狠力,「我知道你怕见人,怕听别人说长道短,也知道你现在的难受……但是你不能逃避,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既然已经变成现在这样子,你就不能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自欺欺人……谁说你的坏话你就反驳过去,谁瞪你你就瞪回去。你这样躲在屋里不出门,外面的流言会越来越厉害的……如果连你自己都不为自己主持正义,自己就轻易认输了,你还指望谁来帮你说话?你还指望谁来同情你,帮你,可怜你?」
「不……不……」宝贵妃根本什么也不想听,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拼命摇头。
季安妮说的每一个字对她来说都像锋利的刀,刺耳,她永远也无法像季安妮那样坚强。
季安妮就像一块铁盾,面对什么兵戈箭矛都不知道痛似的敢站起来挡,但她却像一朵花,开起来好看,放在手里捏几下就萎了,如果被扔在地上踩几脚,立刻就变成一堆泥巴。
「娘娘,如果我是皇上,我马上下令保护你,下令谁也不准伤害你。但是我不是,我能帮你做的真的很少……如果你自己站不起来,谁扶都没用……我根本扶不起你,娘娘,我没有力量扶你呀,娘娘。」
「够了,昭姬,够了……你出去,我什么也不想听,我不想见你……」
「娘娘!」
季安妮还想再说,但肩膀却突然被人一把抓住,回头一看,竟是花容。
花容神色显得有些紧张,一边把季安妮往外拉,一边急促地道:「娘娘,安贵妃到了,快走。」
「安贵妃?」季安妮一愣,那一刻脑中真的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娘娘,没有时间解释了,快走。」
花容说这句话的时候,季安妮就已经听见隔着半个院子的对面廊道上传来了宫女向安贵妃问安的声音。
花容拼了命把季安妮往相反的方向拉,但季安妮却挥手甩开花容向回冲。
虽然不知道安贵妃此行有何目的,但遥遥望见安贵妃身后跟的那十多名凶神恶煞的宫女嬷嬷,就知道她们来者不善。
现在的宝贵妃,怎么经得住安贵妃的挑衅?
季安妮怕宝贵妃再被刺激几句,就真要悬梁自尽了。
此时此刻,怎么能走?季安妮一路推开试图阻拦的花容,径直向安贵妃冲去。
「娘娘!」花容怎么拉也拉不住,急得都快说不出话了,只能跟着追上去。
***
在离宝贵妃房门大概二三十来步的地方,季安妮只身拦住安贵妃的去路。
安贵妃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道:「哟,真巧,昭姬妹妹也来看望宝贵妃?」
「安若宣,你来干什么!」
季安妮早已顾不上什么礼节,直呼其名,抓住安贵妃的手往外拉。
安贵妃带来的那群宫女蛮横无礼地堵上来,把季安妮包围住。季安妮进也进不了,退也退不了。一群人堵在廊道上,差点把廊道给挤爆。
安贵妃仗着人多,根本不把季安妮放在眼里,甩开手冷哼道:「怪了,难道只有妹妹来得,我却来不得?」
季安妮指着安贵妃那张伪善的脸骂道:「安若宣,你不要在这里惺惺作态,你不嫌恶心我嫌。我警告你识趣点,在我动手之前夹着尾巴滚。」
「好你个昭妃,这就是皇妃对贵妃说话的态度?」安贵妃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
季安妮道:「我从来没把你当贵妃,也从来没把自己当皇妃,你别用身份来压我,我不吃这套。狠话我先撂在前面,如果今天你再敢往前踏出半步,就别哭着说我欺负你。」
季安妮的指头已经指到安贵妃的脸上,恨不得在那张虚伪的脸上戳出一个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