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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季安妮并不知道小瑶在怕什么,也不知道小瑶所谓的「不祥预感」究竟不祥到何种程度,她只懵懂地觉得,也许现在的宝宝贵妃是需要云真的,就像自己难过的时候也希望云真陪伴身旁一样,那是一种精神的力量。而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去打搅他们,让他们自己为自己疗伤,直到伤口愈合。

***

另一方面,西宫殿中,宫女们都在外面伺候,诺大的房间中静悄悄的,铺着金丝锦垫的软塌上,宝贵妃和她今天最后的一名客人——云真,隔着一张低脚的四方小案无言静坐。

宝贵妃的脸上没有任何妆彩,头发也只是非常简单梳成一束,没有发簪也没有头冠,俭朴之中更流露出一种令人胸中闷痛的憔悴之感。细长而又苍白的脖子上,就连筋络也都看得一清二楚,让此时坐在她身旁的云真真切感受到:宝儿好像更加瘦弱了,也更加令人心痛。

十年了,整整十年。

从十年前他追随她入宫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永远也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女人。

也非常清楚自己付出的感情,将不再会有任何回报。

他没有能力和野心去和国君同抢一个女人,所以他所能做的,就只是静静守护在她身旁。

当她开心的时候陪她一起开心,当她难过的时候,给她一点安慰。

没有任何欲望,也不求任何回报,只单纯地希望守护着她,直到自己生命的终点。

这十年来,两人之间依然保持着似近似远的暧昧关系。照理说,宫中早该谣言四起、蜚短流长。但不可思议的是,这十年来,宝贵妃和云真之间没有传出任何丑闻。

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两人都是名门子弟,宝贵妃又有太后似有似无的庇护,其他妃嫔都不敢胡乱嚅嚼舌根;二来大概是因为两人在后宫之中都还算有名望的人,宫女太监们对他俩也很尊重,不会造谣生事。

所以这悠长的十年时光,说平静也算平静。

但要说起最大的一场动荡,便要数三年前先帝封后一事。

当时水家死了一名从妃,宝贵妃也被冤魂附体。

虽然后来那妖鬼被云真祛除,但不久之后,水从妃生下的小皇子也坠井身亡了。

那之后,太后的丫鬟艳娘离宫,宝贵妃身旁亲近的宫女也差不多都换了人。小瑶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伺候宝贵妃的。

至于水家死去的那名从妃和坠井夭折的小皇子,他们的故事很少有人提及,大概大家都顾忌着擅权揽威的安氏一族,不敢胡乱议论这之中的细枝末节吧。

「宝儿……」云真低低唤了一声。

他以为宝贵妃的不安来自旁人的目光和对先帝的不忠,劝慰道:「你不要太苛责自己,谁都不会怪你……况且当初把你留在宫中是太后的决定,你也是身不由己……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自己的身体,十月之后,为皇上再添一名健康聪明的皇子。」

云真话音落后,宝贵妃久久没能抬头。

零散的发丝从她耳侧垂下,遮住脸庞,晦暗的灯火暮色之中,辨不清她此时此刻的容色表情。只觉得那低低垂头的姿势之中,显出的尽是一番伤神落寞。

「宝儿……」

云真的话无法继续下去,因为从他今天见到宝贵妃的那一刻起,宝贵妃就没有对他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坐着,坐着,仿佛正沉沉思考着什么,也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宝儿……」

云真已经不记得他是第几次这样低声轻唤,每唤一次,收不到宝贵妃的回应,他的心就蓦然向下低沉一下。现在那颗心脏已经沉得就像一块棱角突刺的硬铁,深深地压在体内,重得仿佛已经把五脏六肺全都压碎了一般。

每一瞬间的等待都显得无比漫长,云真的目光之中早已渐渐失去先前的冷静,开始变得焦急。然而终于在这个时候,沉寂的空间之中,响起了一个很轻很淡的声音。

那是一滴液体忽然落在桌面的声音。

明明只是很轻很轻的一声,但蓦然之间就像激起万丈惊涛,迎面直向云真拍打而来。

「宝儿……」云真忽然很想抱住咫尺之外的心爱之人。

但在他决心站起之前,却听见了宝贵妃哽咽的声音。

「我已经等不到了……云真,我知道我已经永远等不到了……」

深深的吸气之后,宝贵妃的眼泪就像骤雨一般落下,桌面很快就已湿了一片。

「宝儿……」

云真已经被她的眼泪吓得呆住,就连抓住她的肩膀问她怎么了都已忘记。

「云真……云真……」宝贵妃的声音越发哽咽,每说出一个字来都好像快要断气似的,不但失去了平素说话的节奏,就连呼吸的节奏都快失去了。只有眼泪不停落下的声音,密集响起,引得云真的心跳也随着那眼泪落下的速度而不停加快。

「宝儿,你先不要哭,到底怎么了?」

云真总算恢复冷静,抚开挡住宝贵妃脸颊的乱发,心疼地望着她问。

「我知道我已经等不到了……」宝贵妃只是不停重复着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咬住下唇摇了摇头,似乎就快哭至昏迷。

「宝儿……」

心比刀绞更痛。

如果可以,云真很想抱住她。如果可以,云真很想给她更多的安慰。

但现在,除了轻轻为她试去脸上的泪水,除了眼睁睁看着她伤心落泪,云真不敢再有任何亲近的举动。

宝贵妃等的究竟是什么,又为什么说自己永远等不到了?

虽然没有开口询问,但云真心中却已浮现出谜底浅浅的影子。

他是守护了她若干年的人,他是自认为最了解她的人,他甚至可以从一个简单的眼神之中看出她的喜怒哀乐——他明明应该是离她的心最近的人,但隔在两人之间的巨大高墙,却像是一把刃面利锐的刀,早把两人之间千丝万缕的羁绊悉数斩断。

「云真。」宝贵妃忽然抓住了云真的手,湿润泛红的眼睛带着几丝神经质的目光紧紧注视着云真说道,「十年前……我入宫的时候,你曾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走……虽然我拒绝了,虽然我知道我不可能和你逃离这一切束缚,但是……听到你的那一句话后,知道你还愿意带我走后,我非常安心……就算入宫也不怕,因为总觉得你会在我身旁……无论我是什么身份,也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无论我们之间隔着怎样无法逾越的鸿沟,但是只要有了你的那一句话,我就不会害怕……你不会知道这十年来,是什么支撑着我没有心如死灰……也不会知道我是在用怎样的目光注视着你……我知道自己不能自私地把你束缚在我身旁,但也非常害怕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我之所以能撑到现在,不是因为我坚强,而是因为有你在我身旁……你是……我的一切。」

哽咽的声音在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落之中,就像一根绷紧的弦。只要被轻轻拨动一下,就会立刻断掉。云真只敢静静地听,不敢打断宝贵妃发自内心最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