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净了身上污秽,一行人便接着赶路。梅渡言早想离了李允贤诸人,行出三四里远,正想同李允贤等辞别之时,白珍拉了拉他衣袖,便说道:“李二哥,你们是要往哪里去?”
李允贤道:“咱们要去岷州。”
白珍道:“家里的长辈要我带了梅大哥尽早回去,恐怕不能与李大哥你们同行了。”
李允贤点了一点头,道:“哦,不知姑娘你和梅少侠是要去哪里?”
白珍道:“咱们要回同州。”李允贤又微微点头,眼瞧向梅渡言,其意莫测。梅渡言道:“是啊,我脱了身,是该同珍儿一起回去了。”
李允贤微笑道:“是。”说着,又转身同柳惜见道:“柳姑娘,那你是要回晋安么?”
柳惜见道:“是。”
李允贤道:“那咱们可都得分开走了。”
柳惜见道:“古人不都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么。”
李允贤笑道:“大家相识一场,不如到前面的镇店上用过了饭,再分手吧。”
白珍和梅渡言推辞,李允贤苦劝,柳惜见看了一阵,道:“梅大哥、白姑娘,既然李大哥一番好意,咱们便一起用了饭再回去吧,也耽误不了多少时候。”说着,上前去携了白珍手,轻轻捏了捏白珍手掌。
白珍道:“那梅大哥,咱们便再和柳姑娘、李二哥他们走一程吧。”
梅渡言点头微笑,李允贤也是一脸欣喜之态,邀了梅渡言一同前行。路上,柳、白二女行在最末,众人想她们或在说什么私密话,也没搅扰。行到傍晚,才到了一白云镇上。李允贤寻了一小酒馆,让人点了菜。众人坐定,菜未上桌,便闲谈起来。柳惜见垂头思量片刻,道:“李二哥,我有些话想同你说,是和允然相干的,你能随我来一下吗?”
李允贤听说事关李允然,便道:“好。”起身就同柳惜见去了后院,两人寻了一无人之处,柳惜见问道:“二哥,上回允然在合家口误烧水云院,又正逢钦差巡查,允然一直怕会连累到你们,很是担心,可万古山庄这段日子出了许多事,她也没能回去,一直不知水云院的事怎样。我想问问你,回去好同她说,让她安心。”
李允贤道:“哦,我爹收到她的信后,已打点过这事了,你叫她放心,不会有事的。”
柳惜见道:“好,那我回去转告她。”柳惜见顿得一顿,道:“一个月前,允然为了救我受伤,二哥你们怪我吗?”
李允贤道:“我也算半个江湖中人吧,不是那种迂腐之人,怎会怪你。允然每次写信回来,必要提到你,便知她与你要好。你们既是同门,又是好友,为朋友挺身而出,那可不正是咱们江湖人所重的义气么。她讲义气,我若怪你,可不是也怪上允然讲义气了么,这就成了我的不是了。”
柳惜见道:“多谢二哥体谅。”
李允贤道:“这回你帮我,可不也是念着和允然的情谊么,我还要多谢你,多谢我那个小三妹呢。”
柳惜见微微一笑,李允贤将右手负在腰后,脑袋微微歪斜,含笑道:“柳姑娘,你怎么会去小郑国,怎么和那位梅大哥相识的?”
柳惜见道:“这说来话长,允然为我受伤那日,庄上来了好多人,里面有个叫车飞琼的,要想盗咱们庄上的龙首刀,被咱们拿住了。梅大哥曾进庄里去,要救车飞琼,可都被咱们打了出来。过了十多日,车怀素上庄里来,要我师父放了车飞琼,我师父不肯,车怀素便掳了我出庄,想逼我师父用车飞琼来换我。我被掳来后,梅大哥和白珍一直跟在车怀素身边。后来,车怀素又给我服了枯骨散,我没拿得解药,不敢便逃,只能跟着他们到了河沟镇。那白姑娘也一样的中了枯骨散的毒,车怀素迟迟不肯给我们解药,梅大哥为了救白姑娘,便将我和白姑娘支开,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拿得枯骨散的解药,托人把解药送到了咱们手上。我和白姑娘吃了解药后,再去寻他便寻不到了。后来白姑娘才跟我说,梅大哥是小郑国人,车怀素也是。”
李允贤道:“不错,郑国灭后,他们宋家便改姓车,逃到大青山苟延残喘至今。车怀素照本姓名,该叫宋合疆,她改名为车怀素在江湖上走动,是为了笼络江湖人士,这事少有人知。若不是当今圣人派人严查,还不知车怀素便是小郑国长公主呢。”
柳惜见低眸说道:“我如今倒是盼着你们赶紧出兵,把小郑国灭了。”
李允贤道:“为何。”
柳惜见道:“我这次到小郑国去,伤了他们都督,闯了车家的祠堂,还拿了他们祖先的牌位,你说小郑国的人会放过我么?要是小郑国没了,那我才平安呢。”
李允贤若有所思,道:“你怎会和白珍到小郑国来的?”
柳惜见道:“我总是吃了梅大哥拿来的解药才得活命,这恩总不能不报吧。后来打听到梅大哥是被小郑国人抓走,我和白珍这才冒险到小郑国来,这便遇到你了。”
李允贤道:“柳姑娘,你知不知道那梅大哥是什么人?”
柳惜见道:“不是说他是小郑国统军的统领么?”
李允贤道:“小郑国编了支军队,叫玄甲军,这玄甲军是他们最精良的军队。军队的统领是个叫梅渡言的,过去几年,咱们曾带兵到这一带试探,这梅渡言几次带人围阻咱们。他甚至远赴西域,拉拢西域夷族,挑动西域小国和朝廷作对,还在西域达印国建了支和玄甲军差不多的军队,更曾领着那支军队和咱们朝廷大军相抗,只要有他在,那达印夷国作战一向是胜的。”
柳惜见听到此处,不禁皱眉,只怕梅渡言得罪朝廷,落下大罪,日后难以立世,李允贤仍在说道:“那几年达印国和小郑国勾结一处,实是成了朝廷的隐患,后来听说车怀素的那个弟弟要把自己的第四个女儿许给梅渡言,梅渡言拒婚,惹怒了车怀素他们,从此遭到猜忌,这才被车怀素他们从西域召回到小郑国来。”
柳惜见道:“第四个女儿,便是那四公主吗?”
李允贤点点头,他是萧朝官员,不敢称前朝车家的女儿为公主,便以谁谁的“第四个女儿”说代。柳惜见这也才明白,那叶太监和花家兄弟曾说过的“四公主也不能去探视梅渡言”“放着好好的驸马不做”等言语原来是这样一回事。
李允贤续道:“后面咱们的人细细查了才知道,梅渡言和车家人离心,倒全不是为了拒婚一事。”
柳惜见道:“那是为了什么?”
李允贤道:“这里东边有个铁岭县,小郑国曾出兵攻占那里,但铁岭县的军民殊死抵抗,车怀素他们被惹怒了,便下令屠杀城外百姓示戒,想恫吓城内军民打开城门。梅渡言接到屠城的令后,生了仁心,并未遵从。铁岭城墙乃是用土筑的,梅渡言便陈议引南面的沅江水进行水攻,车怀素、车鼎空他们只想尽快攻下铁岭,便觉梅渡言抗旨,免了他统领之职,也未取纳梅渡言水攻之策,仍要屠杀城外那些百姓。梅渡言为救那些白姓,和郑国官兵动了手,这才被车怀素他们撤职,赶出小郑国。”
柳惜见喃喃道:“竟是这样。”对梅渡言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隔了半晌问道:“那铁岭后来怎样了?”
李允贤道:“后来,咱们的援军赶到铁岭,铁岭倒是没被反贼占去。”
柳惜见又道:“那城外那些百姓呢?”
李允贤叹道:“一些被梅渡言救了,好多被车怀素他们杀了。”
柳惜见纵是历过腥风血雨,听到无辜百姓被屠也是心颤不已。默然良久,方道:“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人说起过。”
李允贤道:“那段时日北方大旱,南方大涝,东边又有地震,全是不祥天兆,朝廷怕这一消息再走漏,人心不稳,又不是什么于政绩有光的事,这便被封住了。”
柳惜见不言。
李允贤道:“你和白姑娘的那位梅大哥,便是梅渡言吧。”他早已猜知梅渡言身份,此番再问,乃另有用意。
柳惜见知李允贤早已看出梅渡言身份,便道:“是。”
李允贤道:“梅兄是统军作战的良才,又有爱民之心,这样的人,若能到了朝里,是于民有利的好事,柳姑娘,我看你与白姑娘要好,又救了梅兄性命,他们对你心怀感激,你与他们也好说话,能不能帮着我说情,让梅兄入朝为官,便由我来保举。如此,可使梅兄大才施展,也不埋没了他。”
柳惜见听他言中意思,是要招降梅渡言而非问罪斩杀,倒放了心,思量片刻,想此于梅渡言未必不是好的归宿,也略略活了心。
李允贤看柳惜见似有所动,又道:“他若是为官,和白姑娘两个也用不着再躲着小郑国人,光明正大立世,岂不是好?”
柳惜见迟疑不决,心道:“看昨日梅大哥对小郑国诸人的神情,他对里面的人牵念甚深,处处手下留情。怀仁之人,多半是一起怀着贞信义气的,他离了小郑国那是车怀素他们处事不妥,而非生有异心,可见又不是三心二意之人,念旧念理,梅大哥哪会轻易便降,劝了只怕也是白劝。何况朝廷里做事那又是勾心斗角的,未必便能善终,那可对不住梅伯伯。”
李允贤看柳惜见脸色有变,道:“柳姑娘,梅兄若有功名,于白姑娘也是好事呀。”
柳惜见道:“梅大哥的事,我又不能给他做主,二哥你还是亲去和梅大哥说吧。”
李允贤道:“不是叫你给他做主,只是要你帮着劝说。”
柳惜见道:“二哥,咱们万古山庄不准弟子掺和朝廷的事,这你是知道的。我这次来小郑国闹,已大大的犯了戒,回去师父问起,只怕还要受罚呢,可不敢再给你劝人入朝了。”
李允贤知柳惜见素来是个有主意之人,定了心难说得转,便只好说道:“是了,我一时倒忘了万古山庄的规矩,为难师妹你了,还是我自己去和梅兄说吧。”
柳惜见点点头,李允贤道:“咱们回去吧。”柳惜见一笑,便返回去,李允贤在她身后,二人近了桌旁,还未落坐,便见桌上少了梅渡言和白珍。
李允贤眸子微寒,道:“白姑娘和梅兄呢?”
一穿黑衣的人答道:“白姑娘说要去买些东西,要梅大哥陪她去了。”
李允贤道:“去了多会儿了?”
黑衣人道:“你们走了后他们便出去了。”
李允贤猛转头瞧向柳惜见,心道:“你支开我让他们走。”他原有怒气,但一见了柳惜见面颜,却又不忍怪她,火气消下,叫了柳惜见到人少之处,问道:“你是不是支开我好让白姑娘他们走的。”
柳惜见委屈道:“二哥你怎这样想,他们不也没同我道别嘛。”说着,双目含泪。
李允贤倒闹了个忙乱无措,只得温言道:“好好好,他们走了便走了吧,柳姑娘你倒别哭了。”柳惜见泪珠仍是如珠串一般下掉,李允贤想去拍她肩膀又恐冒犯了她,手脚没个安放处,不住道:“姑娘我错了,你别哭啊。”
半晌,柳惜见用袖子拭泪,道:“让二哥看笑话了。”
李允贤见她止泪,这才挺起腰来,面展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