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生活变得复杂难懂且又荒唐不羁的,从来不是生活本身,而是那些被欲望引诱的自觉聪明的无能之辈。
一个春雨过后的午后。
门卫来通知苏副主任去前院办公楼2楼的2号接待室。
那里是名义上综合治理办公室的会客室之一。
最小的一个。
苏木从午睡中挣扎出来。
昨晚值了一夜的班,今天白天的班,是跟突然有事的安老哥调换。
所以中午就打算补个觉。
没想到被打扰了。
会是谁来找自己呢?
苏木猜测不出。
陈雪茹去苏州谈货源了,前不久跟老毛子那边的商会接洽了个大单子。
怎么算,这两天也回不来。
而且即便是回来,没什么大事儿也不会跑来单位找自己的。
大奎前天还一起吃的饭,最近也没什么事。
老韩就更不可能。
昨天上班交接的,就是他。
最近几次亲自值守,就为了带新人。
那个从后勤转职到他身边的曹薇薇。
话说,相亲局过去一周多了,俩人保持了相当的默契,维持基本的朋友点头之交。
苏木明白,对方没看上自己。
不过也没有什么气馁之类。
毕竟,他也不是没见过美女。
两人没说破,也没任何明确的表示,现在算是略微熟悉一点的新朋友。
仅此而已。
那……
还能是谁呢?
苏木的圈子很干净。
黑夜白昼都留下了他拼搏过的身影,日出和日落也都经历过太多……
退出那个地方,过如今平淡干净的生活,就像是给他过往繁华似锦的经历注入一股凝胶,逐渐沉淀成记忆的那种虚幻样子。
现在平凡的日子,苏木很清心,嗯,但绝对算不得寡欲。
因为他,真的不寡啊。
来到接待室。
看到了里面的那个顶着一头灰白发的妇人,苏木怔了好几秒。
实在没想到会是曹翠香来找他。
还真是……
那话咋说的来着。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自己发达了,她这个在家庭地位这旮旯一点话语权都没有的妇人,却被推搡了出来。
咋滴?
想要当做来贪便宜的筹码吗?
不能说痴心妄想。
苏木很想笑。
讥讽嘲笑的那种笑。
只不过他是受过严苛训练的,一般不笑,而且还忍住了。
“你怎么来了?”
苏木说话很平淡,平淡中却透露了跨越不了的距离感。
曹翠香赶紧站了起来。
亲娘的身份在这里并没有任何的优势,相反,关系越近,当时的所作所为就越让苏木为他的前身鸣不平。
“坐下说吧。”
苏木摆摆手,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是交流的最远距离了。
怕挨得近了,苏木忍不住嗤笑出声。
且看她想要闹什么幺蛾子。
“小,小贝被……被老大给,给……给,卖掉了……”
曹翠香支支吾吾了好半晌,等到苏木的耐性都快耗光的时候,才终于表达明白了意思。
“什,什么?”
苏木的瞌睡虫立刻就以百米1秒2的速度疾驰而去。
搞笑的吧?
你这么说,我可真的不困了。
要说五六年前发生这种事,苏木还信。
但现在呢?
日子越来越好,情况跟那时候简直无法同日而语。
咋还能出这么档子事儿?
“是老族长那边又……”
苏木只能这么猜测。
曹翠香可能是说出来之后,负担减轻了些。
开始给苏木解释缘由。
过年之前,苏胜利得了个机会,能去机械厂的链条车间当学徒工。
也不知道他脑子抽了哪门子风,非要‘跳槽’过去。
还得花钱。
家里钱不凑手,然后苏胜利就不知找了什么路子,把苏小贝给‘送人’了。
“你是说这是年前的事儿?”
苏木清晰的抓住了核心要点。
曹翠香赶紧点头。
她一个妇人,哪懂得苏木此时心里想什么。
这消息都昨日黄花菜了。
年前的事儿,伱也没来跟我说。
而且吧,说了又有什么用?
从法定意义也好,从苏氏大家族的族谱来看也成,苏木都是苏川柏一支的。
跟苏川军一家只能算亲戚。
尽力而为是情分,量力而行才算本分。
“卖给谁家了,住哪里,你们知道吗?”
苏木还以为曹翠香来找自己,是为了找回苏小贝呢。
可后面的沟通,却让苏木‘叹为观止’。
嗯,有点震撼三观的感觉。
曹翠香并没有找回苏小贝的意思。
她这次来找苏木,其实是为了另外的事情。
苏胜利有了一笔银子,成功变成了机械厂链条车间的工人。
一时间志得意满,过年休假的时候跟朋友在外面胡吃海喝,回家借着酒劲儿把苏川军给气休克了。
苏川军是初二下午进的医院。
病症说是脑溢血。
现在的情况是偏瘫了。
半边身子行动不便……
苏木听这一段的时候,心情还是蛮愉悦的。
所谓狗咬狗一嘴毛,瞧热闹不嫌事儿大。
呃……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貌似把自己也给骂了似的。
可后半段,苏木就无语了。
苏胜利真的可以算是把蔑视亲情这一块拿捏的死死的。
父亲躺床上两个多月,眼瞅着康复无望。
虽说期间一直都是曹翠香照顾,他也没搭上什么手,可家里有个老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就屎尿屁齐发……
苏胜利的耐心被磨没了。
这几天,他打算把苏川军和曹翠香发配回老家。
美其名曰是安心养病,实则就是甩包袱。
苏川军生病前期,脾气大,对曹翠香对苏胜利都是火气很大很冲。
但后面就不敢对苏胜利这个大儿子发火了。
不仅不敢朝他发火,还得忍着他的谩骂,等他走了再把火发曹翠香身上。
苏木听到这里,也才意识到,为什么曹翠香看起来老了十几二十多岁的样子。
看上去已经像是个奔60的老太太了。
可她明明才40多,距离50岁都远着呢。
苏川军的委曲求全没能换来儿子苏胜利的良知,反而更助长了他的凉薄属性。
听到儿子对自己‘放逐’的打算,走投无路,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求苏木。
(
起初是打算求助苏川柏和苏迎军的。
因为一直断了联系,连苏迎军调去了山东济南都不知道。
其关系维护的程度,可想而知。
可后来一打听,却柳暗花明。
苏木竟然混成了中科院的大主任。
他说话的分量,肯定也不会比当警察的苏迎军差。
跟曹翠香还有直系血缘在这里摆着呢。
两口子琢磨的倒是挺美。
但千算万算,却忽略了他们做过的那些龌龊事,更关键的是……
苏木是李代桃僵的赝品。
跟师娘李大娘的感情,都要比这俩亲上无数倍。
毕竟一个是正数,而另一边则是负数。
其实,曹翠香去四合院找过苏木。
但苏木那会儿吧,插着门去空间修炼内息去了。
但在曹翠香和苏川军两口子的反馈中,就成了苏木躲着不想管。
但苦于实在是走投无路,苏川军虽然偏瘫,但肚子里的坏水还有不少,就怂恿曹翠香到单位来找他。
这不就成功见着了么。
“你帮帮我们吧,不管怎么样,他也是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了的呀,你现在是大领导,你去说一声,老大他不敢不听的……”
“这是你们的家事,我实在不好插手。而且我这算什么领导,跟冶金口也不挨着,说话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使。”
苏木不想管。
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嘛。
你们慢慢斗去,我连当个瞧热闹的观众都不想,让我掺和进你们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里……
做梦。
“行了,你先回去吧。这种事你们还是要跟苏胜利好好沟通,实在不行,也可以去跟居委会诉苦嘛。”
口里说着自己不算个领导,但甩锅和推卸的本事,竟然也能信手拈来。
说不是当领导的料,谁信呐。
基本功这不挺扎实嘛。
曹翠香慢吞吞的站起身,跟着苏木往外走。
苏木前面引路,倒是没注意曹翠香偶尔抬头看他背影时那一抹纠结和……怨毒。
有句老话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曹翠香在苏木原身的父亲去世后,嫁给了苏川军,要说她国色天香还倒罢了,但其实不然。
普通的,甚至有些差强人意的普通妇人而已。
但却就那么凑成了。
没点心机和本事咋可能呢。
只是吧,平日里心机和情绪都隐藏在蔫不拉几的弱势表象之下了。
真做起事儿来,竟然也相当的果敢直接。
下楼,出了门厅,再经过院子,来到门卫岗亭处。
中科院的大院可不是闲杂人等可以随意进出的。
进来要登记,出门同样也要。
曹翠香不会写字,就是用指肚把印泥的烙印按在接待记录表上。
苏木在旁边看着。
心情挺放松的。
甩锅成功了嘛。
“行了,你就先回去吧,我回去上班了。”
苏木看到办完手续的曹翠香,心中一点怜悯都无,平淡的跟她道别。
然而——
噗通!
曹翠香冷不丁的跪下了。
苏木都转了半个身子迈步要走了,听到动静也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看清曹翠香的姿势。
心中警铃大作,一句没有文化的、粗鄙的‘我艹’都没来得及从心底升起……
“儿啊,亲娘就求你这一次,帮帮我和你爸吧,求求你了,别把我们俩送回农村去啊……”
被坑了。
这是苏木听到曹翠香时的第一反应。
这个年代的工作,除了能力和背景关系,风评也是重要的考核标准之一。
虽说苏木可以用各种手续和街道办的证明来证明曹翠香的行为和言语是百分百的污蔑。
可大庭广众来这么一下子,如果不及时处理,也着实会让苏木难受。
没能把影响降到最低,就意味着工作应变能力不足。
而且还有一点。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你能用材料给领导证明你的清白,但向下兼容这方面,就没办法了。
曹翠香这一刻在苏木的单位门口,扮演了一个弱者。
人之初性本善,这一点善,就是基因里带着同情弱者。
悠悠之口,着实不好堵啊。
苏木眼眸里厉色一闪而过。
“曹大娘,可不敢这么说,您快起来,刚才不是说好了吗,我又没说不帮你……”
曹翠香被扶(拽)起来,激动(疼)的眼泪都留下来了。
太激动了,泪水哗啦啦的,止也止不住。
“这样,你先回去,我下了班过去看看你们,等苏……胜利下了班回去,我再跟他好好聊聊。”
“哎,哎,好的,那我回去,我回去等着你,你可一定要来啊。”
“行,我一定去。”
苏木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真是无妄之灾,小鬼难缠呐。
不过这样也好。
隐患暴露出来,解决掉就能清除后顾之忧。
省的一直埋伏着,说不定啥时候再出来恶心你一下子。
那句话怎么说来的。
拥有一个诚实的敌人,好过拥有一个虚伪的朋友。
虽然苏木跟曹翠香和苏川军一家的关系算亲戚,无法用朋友和敌人来表述。
但万变不离其宗,意思是一样的。
终于打发走了曹翠香。
这妇人一边走还一边抽泣,看背影属实有点可怜。
但苏木这一刻,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至理名言,也有了更深切的认识。
“苏副主任,你来一下……”
送别了曹翠香后,苏木正要返回工作岗位,楼上窗户那儿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抬头看去。
“好的,于主任,我这就上去。”
笑着仰头,低头皱眉。
进门厅的时候,忍不住啐了一口。
心底暗骂了一声晦气。
要不是有人打招呼,于主任一个人事科的,会站在窗户那儿公然喊自己上去谈话?
用脚趾甲想也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才几分钟不到,负面影响不就来了么。
但面对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直面它,解决它。
苏木把自己的情况跟于主任做了详细的汇报。
特别详细,细致到差点连早年间住狗窝时铺的床铺草每晚翻身就挨扎都描述到位了。
要知道,苏木逻辑性是强项,用声音和语境增加听者代入感,也经过训练,算是有一手的。
再加上可以街道办以及居委会的取证。
还有人事处这边给苏木办理入职时的身世档案在……
总算是解释清楚了始末。
不知道经过于主任的转述后会怎样,但在苏木观察后得到的结论,于主任这边显然已经能够过关了。
这就足够了。
先扫门前雪,其他后续再说。
回到02号图书馆的办公室,苏木此时是一点睡意也无。
难道是老天爷看自己这段时间过得太惬意太悠闲了?
非要给自己搞个麻烦出来!
癞蛤蟆爬脚面,是真膈应人啊。
苏川军这一家子……
这个,姑且算是仇吧。
他是一定要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