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楚王宴会,楚王央嵇康为自己取字,同样说了一句“以兄长身份”代行此事。
换言之,陈骤此举,与后世认义父、义兄弟颇有相似之处。
周坦推诿了一番,不过在陈骤盛情之下,最终还是卖弄了一下文墨。此一事,对他而言并无多大影响,自己之于陈骤,权、义之内能帮则帮,若超出权、义,纵使至亲也恕不能。
“不如,名练,字伯钧。寓意久练成达,家中兄长,处事均衡。”他解释道。
“好,好哇。陈练陈伯钧,还不快谢功曹。”陈骤大喜,忙不迭的推大儿上前谢礼。
“陈练,谢过功曹赐名字。”少年虽然不是很懂,但见陈骤激动,于是也欣喜万分。
说来,西汉往前,无论市井还是庙堂,取名并无单字限制,诸如李广利、霍去病、庒不识、阎泽赤等等,双字名十分常见。而王莽篡汉后,热衷于对名制进行改革,从官名到地名,改完又复,复完又改,以至于官民皆糊涂。
《汉书·王莽传》记载,王莽的长孙王宗,与舅合谋图反,事未定而先制了天子服、帽,穿上后命人作了画像,还刻了铜印三枚。事情很快败露,王宗畏罪自杀。
然而人虽然死了,王莽却依然下了一道命令:宗本名会宗,以制作去二名,今复名会宗。
所谓“制作”,就是法令,王宗本名叫“王会宗”,依法令后改成“王宗”,如今犯法,将原名再改回去。
由此可见,王莽是将单字名以制作形势,进行了强制推广。不仅如此,在民间也渐渐形成了双字名乃“罪徒之名”,大不利。即便在王莽政权倒塌之后,由东汉到三国,风气上依然不再提倡使用“双字名”。
晌午刚过,左营也来了一些家眷,多是带孩童来凑凑热闹,顺便帮帮忙、打打下手。周坦看到了徐婴也在,正领着两个小童,帮妇女们洗净野果。他本想寻机会去打声招呼,不过却被陈骤、徐朴等人缠住说话,一时没分开身。
片刻后,重阳宴便开始了。
深秋高阳不烈,大家就在这户外,喝着米酒,吃些小食。
陈骤为了能参加这次有周坦在的左营重阳宴,更是将他本营的重阳宴提前到昨日举行。不过,本来屯营也并无多大仪式。无外乎是聚在一起小酌闲谈,前后都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妇女照看着孩童们在一旁嬉闹,有孩童偶尔上到桌前,向大人们讨要一些吃食。
周坦看到徐婴却是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正捧着一颗烤熟的梨,小口小口吃着,心满意足。时而烫手,她慌忙把梨置在围裙上,努着嘴,受烫的手赶紧捏住自己的小耳朵。有小童们在面前打闹时,她也会像一个大姐姐一样劝止他们。安顿好小童在身边坐下,她还剥了一些梨肉,吹冷后喂给他们吃。
他不禁感叹,徐婴好像长大了。
酒正酣时,周坦得了一个空,来到徐婴面前。
徐婴见了,连忙站起了身,有些紧张和生分,弱弱的唤了一声:“周……周功曹。”
周坦佯装生气:“为什么唤我功曹?上次跟你说的话,你竟都忘了吗?”
徐婴更慌了,低着头,眼神不知该放在哪里,两只小手紧紧握着半颗梨。
周坦蹲下身,露出一个笑容:“跟你开玩笑的。以后叫我阿兄。”
徐婴灰溜溜的大眼睛偷偷看了一眼周坦,轻轻的“嗯”了一声。
“上次你送了我一个礼物,我一直放在公房的案上,可以当镇纸,很好用。”周坦又道。
“好呀,你还想要的话,我明天再去河边帮你找,可以找到更好的。”得了认可,徐婴抬起了头。
周坦看着徐婴,似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显然平日营养不足,这些日反而更瘦了一些。
“你明年及笄,我也准备了一个礼物送给你。”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昨日在南城外买的发簪,虽不是金玉之物,但也算做工精巧。
女孩及笄,便是要竖起头发,用发簪别起。这些年来,他在屯营里所见所睹,无论是少女还是妇人,多数都是以木签当簪来束发,更甚者只能用粗布条缠发。
屯营无私物,哪里谈得上首饰细软。
周坦将发簪递到徐婴面前。
徐婴好奇的想要接过来,不过小手刚触到时,又急忙缩回来,背在了身后。
“不行不行,这个,看上去很贵重。我不能要。”她摇了摇小脑袋。
“傻丫头,我可是伱阿兄,送你及笄礼再平常不过了。阿兄现在可是功曹,有俸钱的,再说这个不贵重。”周坦说着,拉起了徐婴的小手,将发簪塞进了她的手里。
徐婴还是捧起了发簪,像孩童一般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谢谢阿兄。”她犹是有些腼腆,弱弱的道了谢。
这一幕,被徐朴看到了。
那会儿徐朴喝的稍微多了一些,也就没放在心上。
倒是这天夜里,宿在床榻上时,他断断续续又回想起了周坦送徐婴发簪之事。周坦与徐婴,虽说是以兄妹相称,可古往今来,男子送女子发簪,多数都应是做定情之物呢。
一念及此,他撑着一把老骨头,从床榻上又坐直了身。
周坦年方十九,徐婴明年就及笄,乍得一看,这两孩子岁数还挺合适。
他一把年岁了,大儿三年前,机缘巧合被征去雍州军屯,二女、三女也都出嫁到本屯他营,如今这小女孩眼见要长成,确实得考虑婚嫁之事了。他心里可清楚的很,营里不少老介特可都惦记着徐婴呢。只是,他以往短视,总想着让小女儿嫁到富足的前营,彼此离得近不说,日子也比本营要安生。
现在可不一样了,岂不说自家营里出了一位讲义气的功曹,日后巴结自家的人铁定不少,更别说,现在这位功曹好像对徐婴也有心意。
这不就巧了吗?
要是能促成周坦和徐婴这一对,这门亲事可就太了得了,不比陈骤那个老滑头带孩子来求名字更得亲近?
想到这里,徐朴笑得合不拢了嘴,哎,老天怜悯,总算转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