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之间,周围的景象逐渐明亮。屏障外的雨水变得稀疏,直到骤雨彻底停歇,空气中的草泥清香也变得愈发的淡。
天空上层层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散开来。一抹温和的阳光挤开云层,从外探出了头,照耀在他们周遭。那股温和的光芒照在身上,瞬间弥补了身体湿润闷热的感觉。
叶漓眯着眼睛向天空看去,抿住唇瓣。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木缡原地消失不见了,眨眼间,已经来到了落竹他们那边。
虽雨过天晴,但林中光线稀少,现如今也只是恢复了往常暗沉沉的模样,其亮度也只是刚好能看清周遭而已。头顶皆是树叶,若外有微风,便会像是重新下起雨一般,有数不尽的水滴从上方的叶片上尽数滑落。
在众人的目光下,他们头顶的夜明珠缓缓落下,然后到了刚好出现在面前的木缡手上。
不过眼尖的木缡发现他们似乎在争吵,刚刚出现看见的第一幕,便是落竹与刘启一边,丁田与自家师兄弟一边,而何晓平则抱着双臂靠在树边,不知在思索什么。
本来这里就没多少人,还稀奇的站成了三波。
本是姣好年华的少年少女,稚气未脱,应该是活泼的。如今却个个面露煞气,像是被谁招惹了一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氛围。
见到这一幕木缡实属欣慰,看来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们有了一场不错的交谈。
只是这场交谈,貌似因为他的到来,而强行制止了。
不错不错。
但木缡目前可没心思管他们撕起来的原因是什么,毕竟他们将将认识多久?能因为什么吵起来?无非就是那一点点事情而已。
木缡自顾自的点点头,也不知入了谁的眼。他将夜明珠收回,再次抬头,就看见了不知何种形容表情,径直冲上来的刘启。
刘启刚想开口说话,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皱眉,歪头看了看他身后,又不知为何还抬头看了看天上,说:“唉?容师长呢?没有同你一道回来吗?”
木缡露出万年不变的微笑,一副天下数一,温和平易近人的小师弟形象。“沿路遇到了三派的两位长老,还有玉诀徐掌门也来了,正聊的火热呢。”
的确聊得火热,拢共几个人,死了一,躺了仨。
木缡笑容堆满面,像刚刚出去一趟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顿了顿,在众人惊喜的面孔中清了清嗓子又开口说:“容师长见叶师伯到了,便招呼我来找各位前去。徐掌门似乎和张长老聊的不错,应是师徒见面所以情绪激动了些。”
他话说的极为轻快,仿佛这段时间离开,关于那边发生的乃是一件妙事。
然而当丁田等人听到长老,甚至自家掌门的时候,几人脸上从惊喜的表情,变成了对木缡这人的审视。
不过这当中没有何晓平,更没有落竹。
落竹两人情绪平平无常,但何晓平听到天玄长老的时候,想到了什么,脸色白了一个度。
丁田站出来,说:“木缡,你究竟何种目的?”
木缡歪头不解:“什么?抱歉丁仙友,我听不太懂你的话。”
丁田咬牙,却又不能将掌门嘱托给他们的事泄露。他不太信木缡对玉诀的事情真的一无所知,毕竟这个人话里话外,仿佛都在拐弯抹角说着另一些东西。
“你这人实在可恶!有什么便说出来,都是同等年纪,旁敲侧击的究竟想说什么!”
纠结不过,丁田只能面露怒气的这样骂道。
木缡没想解释什么,而眼见门内弟子被骂的落竹,以及看着刚返回青御的长老亲传弟子被这样说的刘启,都站了出来。
“丁小公子何必这样说我门下弟子?他受长老所嘱托来到这边,让我们一行人前往。怎么,莫非他说的这些话语内,是有什么招惹到你?”这是落竹说的。
说实话,他这是第一次看落竹生气。
他虽听旁的师弟们说过小师妹性子倔,动不动就生气,也时常哭闹。但他却从来没有看到过,或者换种更准确的说法,是落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动过怒意。
然后他的情绪还没有多深入,刘启那破音的话语便跟着落竹断开的话接了上去。激动的模样,挥舞的双手,简直就像他们一次下山遇见菜市口的一个泼皮无赖。
“丁田你几个意思!木缡说了这两句话是怎么你了吗?前不久刚被容师长骂完没德行,现如今木缡回来没带着容师长,你便又将话口对准木缡,你是不是存心针对他!”
实在丢脸。
实在尴尬。
为何尴尬?
只因木缡说的就是那个意思。
但为了不凸显尴尬,也不让丁田脸越来越黑,毕竟他们也是无辜的。
于是木缡走上前拦住了两人。
落竹还行,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了什么,没再吭声。刘启真真是个硬茬,他说话的功夫,木缡上去拦了几次,却险些被他挥舞的双手带到地上去。
木缡甩了甩发酸的手臂,不解,这娃娃哪来的这棒子力气?他知道刘启是心疼自家师弟,他谢谢他,但真的不必这样激动。
刘启有架势继续,木缡见状立马拦住,并转头对丁田说:“抱歉,长老师兄激动了些。不过我此番来真的无恶意,长老们都在那边等着你们,我们还是快些过去吧。”
最后一行人连带着一直没有说话的何晓平,都跟着木缡来到了目的地。
一场好戏近在咫尺,然后落竹的脸瞬间挂不住了。容姚注意到了落竹一行人,愁容满面,张了张嘴,到底没说话。
旁边的丁田一行人更是,称得上一个瞬间吓傻,手中剑柄都不自觉的松开。那些称得上上品的仙剑却在此时,被纷纷随意丢弃在地。而它们的主人有的已经眼泪满面,有的则不敢置信的想再往前走。
最最精彩的莫过于何晓平与白川,白川注意到了他,转头对视的一瞬间,白川刚刚和叶漓谈笑的脸瞬间僵住。
为什么有这样的反应呢。
因为白川准备将何晓平制成偶人,很幸运的,他失败了,不仅失败了,何晓平还险些将他给反噬。
本来可以毁尸灭迹直接销毁他的魂体,但因为他已经死亡,现在的他无异于是具行尸走肉。身体本不该有灵魂存在,却被强行封在体内。而普天之下,能将魂体直接拿取出来的,只有严枫安和沈雾年。
万般无奈之下,白川只能将人丢在以前战场的骨骸堆放之地。
这种地方多有巨兽出没,食人骨肉。且兽物不是雨雾林的东西,而是来自海中妖物。
白川觉得在何晓平要么再也醒不过来,要么醒过来了也是看见自己正被什么怪物啃食着哪块身体,然后在绝望中死去。
但是现在何晓平如今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白川不自觉的将视线转向木缡。后者无视其眼神,站回自己原来的岗位,盘腿坐在躺着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的张逸旁边。
白川不知叶漓要搞什么鬼,两个人却干着相反的事,一个帮他除掉恶患,一个看似无声帮助,却进行着自己的小动作。
正想开口质问,对视却与一直不吭声的严枫安对视上了眼。
严枫安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开口,沉默的看着,跟着叶漓。
可能不敢看,不敢注视,严枫安脸色在白川他们没注视的时候,眼神越来越冷。如今白川一看,他此时的模样,眼中甚至有杀气。这样冷的眼神,在严枫安身上,几乎没出现过。
叶漓虽表面上将视线放在各种人身上,余光却一直观察严枫安的反应。
啧。
真的能忍。
怎么不忍死你呢?
玉诀那边已经鬼哭狼嚎一大片了,说实话,他们只看到了徐徽,林雀如今的模样叶漓他们一声不吭,他们就完全不认识,估计以为是捉到的妖物。
而张逸那边,丁田其实注意到了,若不是张逸腰间的腰牌,与已经被血液染就,险些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玉诀长老服,他可能根本不敢认眼前的人。
“师兄……师兄……”
丁田迈出的一只脚像被瞬间功夫泄了力气,浑身无力的在鹅卵石岸边,冲张逸爬了过来。
木缡为何在这里呢,现在就有作用了。
这里站立的方向太明显,又有徐徽的身死,更能将不久之前发生在此的事情,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但眼前的景象对一个从小到大便在师门生活,徐徽几次接连夸奖的丁田来说,无异于精神崩溃。
他趴跪在地上,想向张逸而去,木缡却拦住了他。
顺着一席素色衣袍向上看去,是木缡平淡的脸。丁田愣了一会儿,看了看白川他们,也看了一眼叶漓两人,明白了什么,恨愿不相逢。
“玉诀是招惹了两派了吗?!”
他不解。
“三百年前我们便隐归各派其后,多年以来不曾有过任何动静,不曾招惹给你们任何人!”
他愤怒。
“掌门所愿,亦不过是想让玉诀好好的,如今为何要将我们置于死地!?”
丁田趴在地上,双手一下接一下的捶打着地面,手被鹅卵石弄得青红一片,但他恍若未觉。尽管撕心裂肺的哭喊,却没有一个人理会他。
木缡注视着这一切,没有说话。
他们果然是师兄弟,丁田的这番话,几天以前,他在张逸那里听到过。
不满天玄一头独大的做派,不满青御置之不理的冷漠。明明他们已经活得足够卑微,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可终究事与愿违。
也在证明着,你已经在那个位置,即使自己不作为,也有人找上你,让你不得安生。
这样想着想着,木缡却感觉身后有什么动静。他低下头,看见了微微转动头颅的张逸。
张逸此时脸上的血迹已然干透,成黑红模样,形成结痂贴在脸上,与他分裂的眼球一相互照应,更加恐怖了。他张了张口,对木缡示意了一下。木缡见状明白了他的意思,低下身去将封住他嘴巴的布条缓缓解下来。
“丁田。”
张逸终于开口,语气中哽咽带着沙哑。可能因为先前挣扎之时,浓郁的血液进入了口腔喉道的原因。这会儿这两个字听起来,与他原来的声线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丁田一开始也没意识到是张逸开口的声音,愣了好久,一直看着他。终于,当看到了他晃动的手臂,连滚带爬的向他而去。
“师兄!师兄!!师兄你撑住!你撑住……我们……我们……我们马上……马上回尧都,再也不来这种鬼地方了,再也不来了……”
丁田想抱张逸,但眼前人浑身血污的模样,实在不像那块地方尚且完好。他与张逸在门内关系最好,玩笑打闹时常的事,却没有一回像如今这般,丁田连碰都不敢碰一下张逸。
“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让张逸浑身颤抖。而这样的变故险些吓坏了丁田,想张开说什么,但他说不出来。
“师兄……”
“丁田。”张逸吐出一口血,似是终于将喉咙的瘀血咳出,嗓音也变得清亮了些。
“丁田,带着剩余的师弟们回去吧。”
“那你呢,大师兄,你怎么办?”
丁田知道张逸的想法,明白他的忍辱,清楚他们所有人都不够那边几人练手。他也想反抗,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可张逸如果真的回不去了,玉诀就只有他一人尚能担得大任。张逸是在尽量保下玉诀能存在的希望,不让仅此一遭,玉诀便从修仙界消失无踪。
但丁田此时已经哭的不成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很不好看。
张逸又开口,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以这样严肃的语气对待丁田:“掌门没了,不代表我死了,丁田,你还不滚回去。”
“我不回去,我都没有看到师姐!”丁田拼命用袖子擦试眼睛,试图争辩。
他这句话落下,几米之外的林雀似是有感应,原本倒落在地上的脑袋抬了抬,用以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叫了一声。然后紧接着,张逸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你师姐死了。”
说完这句话,也不顾丁田是什么反应,寻找记忆中叶漓的方向,开口:“叶前辈!丁田他们与这些事情无关,请将他们送回尧都!”
叶漓站在离他几十米开外,正抱着双臂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在张逸开口的一瞬间,叶漓闪身来到他身边,蹲下与丁田对视。
丁田怒视着眼前与天玄狼狈为奸的人。
叶漓迟迟不说话,像跟丁田犟上了一样,平静的看着丁田瞪眼。张逸以为叶要拒绝,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叶漓却在下一秒轻声道:
“可以。”
然后叶漓的动作很快,几乎不等丁田,还有徐徽那边哭嚎的弟子反应过来什么。他们便如噤了声一般,一同在原地消失不见。
感觉到身旁熟悉的灵气波动消失不见,张逸明显松了一口气。